我刚去的时候,有一回,我们吃完饭,往寝室走。刘主任远远地指着我,凶神恶煞地,
喂!那个谁?新来的!谁让你烫头了?
我懵了,还没来得及分辩,轮子就揽住我的肩,夹住我,一条可怕的大手往我头发上揉:
嘿呦,人自来卷儿啊刘主任!不信你摸!
他竟敢夹小羊羔似的夹住我!还摸·我头发!
我气坏了,我挣开他,恶狠狠把他推走。
那以后,每次碰见刘主任,他都要盯着我的头发瞅很久,好像还在甄别我是不是自来卷儿。真讨厌。
可是我也不太忍心讨厌他,他们说刘主任也蛮可怜的,老婆跟他离了,孩子也不认他了,他孤家寡人的就把家安到了单位,终年住在我们的宿管处202室。
唉,在这世上,只有他妻儿的,以及十四中一茬茬学生们的,厌惧和恨陪伴他吧。大概正因如此,他养了一条狗,我们把它叫做大黑。
大黑正如其名,又大又黑,刘主任把它拴在食堂后面一排泔水坛子旁,学生们每天中午吃完饭,到小卖部买百事可乐、方便面和薯片,从后门出来时,大黑就支起身子迎接。
轮子家里有钱,每次都买很多零食,一包包分给他的兄弟,也会分给大黑,好多次,我走在轮子后面,小卖部的门上贴满了给百事做代言的F4和滨崎步,我看见他们又高傲又蔚蓝的脸,心中涌动着一种对优越的凶狠渴望。
这时候,一阵凉丝丝的气息敷脸,我低头,是轮子起开一罐可乐放在我眼前。我发了下怔,本能地要按照从小我妈训练我的那样孤高拒绝,但轮子一拳杵得我一个趔趄:
“喝呀,傻·子!”
他蛮横地把可乐塞在我手心,我承认,一直以来,我长期地,惨绝地,又像女孩子般羞怯地,馋。我渴望薯片和水果布丁,渴望桶装的红烧牛肉面和像温柔的便便一样的草莓冰激凌,我甚至在路过垃圾桶时,盯住一只被咬过一口的苹果发怔,我听说那种苹果叫花牛,红艳而柔软,我曾为是否去捡起那只苹果备受熬煎。
而轮子给我可乐的这一刻,可乐罐儿渗出的寒气使我掌心的皮肤一凛,我颤抖着灌了一口,绚烂的清苦和甘甜在我的喉管儿炸裂。这一天,全食堂的服务员和学生都见证了,三年一班的郑小恕,那没见识的乡巴佬,第一回喝可乐是如何差点把自己呛死的。
我发誓决不再让人瞧不起。来到十四中参加的首次月考,我便以全校第三十九名的成绩引发了一番轰动。使轮子每天向我借作业抄时笑得更加谄媚。
有一天,一个男生径直走到我面前,我脸一热,站起来,结结巴巴叫了一声:
“表哥。”
这是二舅的儿子鑫源,他不是我们班的,是走廊尽头那个万千宠爱的尖子班的。
他不看我,一颗头扬得高高,冷冰冰撂下一句:
“你家有事,你·妈让你回话。”
——他从不叫我妈“大姑”,对我们的鄙弃嫌恶深得其母真传。况且,人漂亮,成绩好,他有资格优越。
我怨我妈,有什么要不得的,非觍着脸求人家传话。但我很熟练地按捺住心头钻痛的怒火,笑得乖巧甜美:“我知道了,谢谢你,鑫源哥。”
“别瞎叫,操,谁是你哥了?”他剜了我一眼:“没手机叫你·妈往宿舍打,我是你家跑腿·儿的么?”
我不吭声,双手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面目上却精确地酿出温驯,乃至一点儿委屈。
“呵,又来了。”
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猛然扯住我脖领,几乎把我提起来。他贴着我的脸,压低声音,凶狠地说:
“给我划清界限,郑小恕,别让我跟着你在学校里丢人。”
他转身走,末了又丢来一句:“自己咋上这儿来的你心里没数儿么?”
我站在那里,双耳轰鸣,如被冰雪。两个男生在班级门口互相推搡、咒骂的画面给消了音,漠然流过我的眼。
我站在原地,久久地被摄魂,直到看见轮子走过来,听见他骂咧咧的声音:
“逼崽子,操。上三年一撒野!”
我的知觉一点点苏醒,感到轮子摇晃我的肩:
“他没怎么你吧。傻·子。”
我没吭声,他把我按到座位上,又说:
“他再欺负你找我。”
我看着他,他的面容和这世界一起,在我的视线里渐渐重新清晰。
我看到他是单眼皮,他生气的时候,浓重的眉毛拧在一起,鼻孔翕动,嘴唇紧抿,腮帮鼓鼓的,竟然使我想戳。他的表情使我的心一动——那是如我姐一般的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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