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喘了口气，回过神儿来，在白蒙蒙的窗上抹开一个圈，是穆岚。她这天穿着一身红的棉布裙，站在我们宿舍门口的雪地里，美得打眼。她在那儿和轮子说话，轮子背对着我，后背僵挺，有时挠挠头发，一面说着什么，一面倒退。我知道这情形，总有这么一天，他对她表白了，他这笨拙的表白，这般刺我的心。
我只有自嘲了，原来他这些天的心不在焉和恼恨根本和我无关。让他恼恨我、轻视我和让我根本于他无关，哪一个对我更残忍？我说不清。我像一个愤世嫉俗的老处·女，鄙薄地把窗帘一拉，清高地将头一扭，表白去吧，男·欢·女·爱去吧，我可要学我的习，我要向着“对”，向着“第一”，向着进步，优越，功成名就，光风霁月，向着灼灼耀目的一切。光熄了，我只剩下一份报复的kuai感来塞我的胃，无餍，无餍。
在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撒缰狂欢，我却还在恶狠狠地做数学题。当我做完一沓卷子，长长地舒展身体，抬起头，天已经擦黑，我照例去食堂打热水。我提着暖瓶走到食堂，小卖部糜集一群学生，嘁嘁喳喳的在那里议论，我才知道轮子和穆岚没成，他的表白遭到了侮辱性的惨败——女方拒绝了他，还扇了他一耳光，骂得掷地有声：“你算什么东西！”
热水汩`汩注入暖瓶，煦煦的热汽，痒痒的敷我的脸。我看着地面上的大水池发愣，挨着水池子的墙面上残留两根铁钉，是澡堂阿姨挂拖把用的，钉头磨得很尖，发出一股铁锈的腥气。我的身体里汹涌着恶意，我要把穆岚的头摁在这铁钉上，像串死一只蝉一样把她串死在这里——谁叫她竟敢这么伤他的心！
几个男生走进来，我花了一阵儿认出来，是我们寝的。我从恶意里渐渐苏醒。他们在那儿说话，我花了一阵儿听出来，是和我说的：
“走啊，小师傅。晚上玩儿去呗。”
“就是啊，今儿202没人。往死作都没事儿。”
“轮儿今儿个心情不好，我们都陪他喝酒去，小恕，你不去？”
“你不知道，靠，那小贱`人咋对他的。”
“人学习好，瞧不起轮儿呗。”
“不对啊，我觉着她原来跟咱轮儿含情脉脉的啊。”
“脉脉个屁，她搭上许鑫源了。人七班班任都说了，人俩金童玉女哪。”
“闭嘴吧，虎啊，轮儿在外头呢。”
“喂，你倒去是不去啊，郑小恕，请你咋跟请娘娘似的，轮儿等你呢。”
“喂，冒了。水！草！”
他们七手八脚来抢我的暖瓶，帮我把它放在地上，几个人在那里甩着手“嘶嘶哈哈”。轮子这时进来，也不很算是“进来”，他人僵在水房门口，只把头长长地探进来,一双眼瞪得溜圆：“咋了？谁烫了？”
我不理他，我想，管得倒宽。烫死要你管？生机勃勃的，哪儿像失恋。我提着暖瓶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他们就敛声秉息，给我让出一条道，好像给娘娘让出一条道一样。我一眼也没看他，一股气走到寝室，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往食堂那边一瞥，看见他们簇拥着一个格楞楞，别扭扭的轮子，正浩荡地往校门外走。我想，疯去吧，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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