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黄昏，大雨瓢泼。十四中的后操场，天地间一片滚动的浆黄。我和我妈裹在这滚动的浆黄里，她很镇定地对我说，郑小恕。我不是你`妈`了。以后不要回家。她往我兜里揣了一沓红：我身上就揣了就这些，全给你了，猪肠子能卖多少啊，钱都是你姐挣的。你也十六七了，你走你自己的路去吧。咱们仨，不能都这么拖死了。
她这时说到我姐，她哭，我不心疼你姐么？我有时也会长点儿人心啊，郑小恕，我但凡长了丁点儿的人心，我也会心疼她呀。我跪下，抱住她的腿，我说，妈，我错了，我不作了，我好好学习，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
我妈蹲下来，把我的手从她腿上la 开，她搂着我的脸，你死了心吧，小恕，你没法光明正大上学的，咱们谁也没法光明正大。你走吧，走远点儿，能过一天是一天。我够了，我够了，我熬不下去了。
我梦到满室的洁白，满室的光。我梦到轮子从光里向我走来。他在我身边坐下，看着我，他温热的拇指擦掉我眼角冷冰冰的泪珠。我说，你来看我了？
他说，是啊，你这么能作，我能不来么？他掐掐我的脸，长本事了啊郑小恕，你还不学习了，还喝酒，还会骂老师了是吧。我闻到他手指上有淡淡的油墨香，我在这油墨香里，肝肠寸断，心神荡漾。
我抓`住他的手，笑，那怎么了，还不是跟你学的。他也笑，嗯，也是，那老娘们儿总欺负咱小徐，该骂。你别说啊，你骂她还真有点儿哥的风范哪。我说，切。我说，你头发呢，你一失恋就剃度了？他说，滚蛋，你才剃度呢。我说，你回来吧，轮子，我想你啊。我把你吓跑了么，我姐说了，我不是同性恋。你不用怕我啊。他就笑，笑得他自己也掉眼泪了。
我看见他朝我慢慢地倾覆下来，他抱住我，他的脸贴着我的脸，我能感到他额角上硬硬的、好闻的发丝搔得我的脸很痒。我听见他附在我耳边说，好好学习，郑小恕。我说，嗯。他说，别喝酒了，傻`子，能不能让人省省心。我说，嗯。
他说，好好当你的乖孩子，以后不许学我。我说，嗯。他说，我会常常来看你，你等着我啊。我说，嗯。他说，郑小恕，以后我管你，好么，我一直，一直，一直管你，好么。我说，嗯。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一室灌满柔光。我揉揉眼，四壁洁白，我才看出来，这是病房。我旁边的桌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好吃的，还有一只憨憨的樱木花道公仔。我的胸中牵动，我刚支起身子，又重重地跌落，一只手扶起我，我看见，是穆岚。
我说，轮子！轮子呢！
她说，你一直昏，轮子等不了你，走了。
我说，你……
她把一杯水送到我唇边：郑小恕，以后轮子不在，我就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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