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地把这一切搞清楚，当我妈决绝离开，陈主任誓死要把我开除，是被我抛下的小徐和三年一拯救了我。同学们把我从大雨里抱回来送到医务室，我高烧不退，拨开衣服才看见后背都发炎了。就又被大家七手八脚送到医院来。他们说我烧了一天一宿，满嘴姐和轮子。
他们知道了，全是因为轮子，也就原谅了我，不再把我当做叛徒，对我的怜悯和爱，大概也到了前所未有的浓度。晚上，小徐下班来看我，说校长的意思，陈主任不要我，就叫我还回一班得了。
我说，那怎么行呢，我说，我还有两万……小徐白我一眼，你傻不傻啊，陈主任不消气，校长是拿借读费当由子留你啊，你来十四中快一年，谁跟你要过这个钱。我就没话说了。小徐握握我的手，放宽心，好好学，我们都管你，好么？我把头扭过去流眼泪，她的手放在我肩上，傻`瓜，你`妈都是气话啊，哪有妈不要儿子的。你好好学，放假回家认个错就得了。七班穆岚成绩好，落下那些，让人家给你补补。
这晚，小徐和穆岚一直监视我吃完病号餐才走。留下两个男生在病房“陪宿”，有一个就是上次挽留我时叫我恶狠狠甩掉的那个。我躺着，很没脸了。他倒没事儿似的，和另一个男生里里外外给我忙活。
病房就两张床，我睡了一张，他俩就挤在另一张上，一面看墙上的电视，一面撅在那儿糊弄作业。夜渐深了，两集《水月洞天》都播完，他俩关了灯躺下，走廊里医患们的声响也渐熄，我闭上眼，恍恍惚惚睡去，那两个人压低的对话却一丝不落全钻进我耳朵里：
“你说啊，这妞儿，上学期还不可亵玩，过个年就乖乖就范。咱轮儿到底使了啥手段。”
“啥手段，操，干了呗。你瞅那穆岚一天傲的，就他妈欠`干。”
“别扯淡，我他妈说真的呢，你说之前轮儿那么风光她都看不上，现在上百川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倒看上了？你说她是不有点儿同情轮儿，才答应他了？””
“同情屁，我告诉你，女生就那样儿，男生太嫩多没劲，得沧桑。”
“靠，上百川沧桑，你上百川啊，你JB 知道那是啥地方。轮子爹妈也真狠得下心哪。”
我坐起来，手背的针头也拽掉了：百川是啥地方？
这晚我才知道，轮子根本不是转到一般的中学，他进了本市大名鼎鼎的特训机构。百川，海纳百川，这座城市最不可救药的少年才会被他们的父母扔进百川特训。全封闭，全军事管理，强制手段矫正酒瘾，网瘾，乃至暴力、犯罪倾向。
我懵了，轮子这么好这么好，他有什么需要矫正的呢，我更不能想象，短短一个寒假的时间，他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轮子妈怎么能舍得，把轮子扔进那种地狱去。
“轮子到底咋了？”
“不知道，嘴死严，谁问他都不说。”
“反正他这回肯定犯大事儿了。”
我一夜翻覆无眠，说不清自己是安慰多些，还是难过多些。轮子不是被我吓跑的，轮子一如既往地在意我。可是他到那种地方去了，我能不揪心么。至于穆岚终于跟他好了——我尽量，我尽量为他高兴吧。
我回到学校，回到三年一，坐在我从前的位置。我不怎么说话，人家和我说，我只微笑。大家觉得我又回到了刚来十四中的状态。我只是不会再抬头看我面前那扇折过来的窗子，它映出来的，不再是轮子。
大家开始把穆岚叫“轮嫂”，她自己也仿佛满意于这个称号。大家都从她那里打探轮子：轮子好么？百川有多变`态？他在那儿挨打么？他全封闭，你俩咋约会？每每这时候，穆岚笑得眉眼弯弯：我们每天通三分钟电话。就三分钟？嗯，百川死严，就三分钟。
一提轮子，她就从大姐大秒变小女生了。我看着她，她那么好，她没得挑，可我还是常常觉得，轮子值得更好，更好，更好。然而我又想，他喜欢的，就已经是最好。穆岚像轮子那样罩着我。
我就老老实实让她罩着。每天最后一节晚自习她来给我补我落下的那些功课。陈主任知道了，大发雷霆，叫她不许管我。穆岚上来脾气，连陈主任都呲。具体怎么呲的，学生们传出来的版本是这样的：“您把我也甩一班去啊，我这一万让徐老师挣多好呢。”我由此才知道我们的“价值”，我们毕业了学校会按人头给班主任发奖金，一个省重点一万。
我明白好班和差班、陈主任和小徐的区别了。普通班、小徐他们每培养出一个好些的苗子，都会叫陈主任的尖子班收割了。小徐再怎么对我们付出，都是给他人做嫁了。陈主任可实打实奔钱去的。我现在堕落了，她当然不要我。
我重新开始学习，我想为我们亲爱的小徐也挣一万，也挣点儿脸。我的心也静下来了。我不想轮子了。每当我看见穆岚精神抖擞，一脸甜美在人群中走过，迎接大家口口声声的“轮嫂”，我便冷静了，死心了。以毒攻毒，也好，我不疼了。我重新怀着一种不那么坚固和充沛的恶意学习，一路飙升。最好的时候，我考回年组前二十。陈主任和许鑫源看我的眼光又复杂些了。
有时我想，人真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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