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林家，两代，仨警察，毫无疑问，干得最好的是我爸。他们叫他“神探”，我早就信服。关于我爸在这方面的“神”，小孟叔是这样评价的：你爸的眼最毒。他最擅长撕破那些“伪装者”的假面，从表层的洁白里揭发出内在的罪恶。
所以，他大概也就是这样，在小孟叔的协助下，一点一点，揭发郑小恕的。
那晚，小孟叔回到家的时候，正是十一点。而我，穿戴整齐，甚至头上都喷了发胶定型（天哪，我多么悲惨！），我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怀里还抱着他的白色的手提电脑，页面上显示着肮脏、血腥的，两具尸身。
告诉我，我说，一切。
他就告诉了我，一切。这一切就是：他们一直在监视、调查郑小恕。调查的结果是，郑小恕，我他妈心爱的那个傻子，是一个恶魔。
我笑了，我说，放屁。
而小孟叔说：你不信么？给你爸打电话吧。
漫长的后半夜，我、小孟叔、我爸，免提通话，整整两个钟头。
我：爸，你在哪儿？
爸：枉水
我（冷笑）：呵。
爸：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要不是小孟叔手机忘家了，你们还要瞒我多久？
爸：你以为你孟叔真会把手机忘在家？
我（停顿，笑）：操。
孟（尴尬，笑）：抱歉，轮子。
我：你就是生怕我不看，才（停顿，吐舌，惨笑）打个电话，特意，特意他妈，提醒我的，是吧。
爸：你少跟你孟叔来劲！那都是我叫他这样的！你跟郑小恕这么好！我们跟你说你能信么？
我：所以你就就让我自己看见！
爸：对。少说废话，开门见山吧。
我：好，开门见山（喘）你凭什么怀疑郑小恕，（喊）他还不够可怜么！
爸：林经纶，你跟他这么近，他是什么人，你扪心自问，你真不知道？
我：（沉默）
爸：不说话了？好，那我来告诉你，他是个什么人。
我：（吁气，闭眼）好，好，你说。
爸：2003年5月14号下午，三点半多，枉水县松堠镇公安分局接到报警，松堠镇同心街后身一间公寓楼一楼发生命案。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两个男人——郑大同、赵宏斌已经死亡。只有一个14岁的孩子，郑小恕，上身□□，浑身是血，大哭不止。
当时，有群众证明，他们亲眼看见赵宏斌的儿子赵东泽从事发现场疯跑出来，满身染血，面无人色，嘴里嘟囔，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警察去抓他的时候，他早卷走了他爸网吧柜台里的钱跑了。后来，松堠分局根据事发时唯一的目击者——郑小恕的询问笔录，对现场的勘察和法医报告，初步判定案件性质为：个人矛盾合并抢劫，斗殴致死，一犯在逃。案子就此悬着，结不了。因为即使现在看，这件案子也确实疑点重重。
我：（冷笑）林大神探，您又发现了什么疑点？
爸：你不用这种态度，林经纶，你就是个傻逼，你知道么？你他妈一天吃喝玩乐，什么时候长过脑子？
孟：行了！行了！林正明！你们爷俩，不能心平气和？
我：行，林正明，你说，你一条一条说，我他妈洗耳恭听。
爸：好，那你他妈就给我好好听着。
第一，按郑小恕所说，赵东泽回到家看见父亲被杀，怒火攻心，连捅郑大同多刀，情绪几近癫狂，他当时那种情绪，你认为他会留下郑小恕这么个十三四岁、柔柔弱弱的目击者么？为什么不连他一起杀了？
第二，这件案子被认为是一场突发事件。它确实到处给人以突发事件的印象：因为发现儿子被侵犯，怒火中烧，醉酒（邻居说，郑大同永远在醉酒）的郑大同杀到赵家，正赶上赵宏斌在猥亵郑小恕，暴怒中从后腰捅死了毫无防备的赵宏斌。他没有急于离开现场，而是顺便翻找钱财。谁知这时，回到家的赵东泽见父亲被杀，怒火中烧，很自然地又杀死了郑大同。一切都显得突然和自然。但你不觉得这突然和自然中，又总有一种“刻意”么？
一，案发时正是下午三点，这是一个微妙的时间。我一直不理解，三人殴斗，两人被杀，这么大动静儿，为什么左邻右舍没一个听见。我亲自到了松堠实地查证才知道，赵宏斌家这栋小公寓楼，四层，仨单元，三十来户儿全租出去了。一楼开的“千禧年”网吧。
在一楼往里走，最把边儿的屋是他和赵东泽爷俩自己住的——也就是案发现场。余下的一层，包括二层大部分的房间都包给了当地两家饭店当员工宿舍。往上，三层、四层才是零散住户。所以，事发时间，下午三点，一二层的人都上班了——导致这件案子，除郑小恕外，无人在场目击。
当然，你可以说，这个时间是赵宏斌的选择，因为他把郑小恕带到家里做那种事，当然要避着人。但是，我至少可以这么说——这个时间点，也许也符合郑小恕的心意。
你别急着反驳我，听我说完。
二，赵东泽的“突然”回到家，“突然”到使人浮想联翩。我这些天在松堠蹲了无数个网吧，找到了所有我能找到的，赵东泽之前那些狐朋狗友，他们说，赵东泽是一个网瘾极大的人，二十郎当岁，因为老子有钱，他每天啥也不干，就在网吧里打游戏，几乎是24小时不眠不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个天天粘在电脑上，完全沉迷在虚幻世界里的人会忽然回家去，而且恰好赶上眼见自己父亲被杀。鉴于赵东泽本人在逃，这个疑点，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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