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邻居们都认为，也许郑大同自己都认为，什么煤气泄漏，火灾，吃坏东西，都是他郑大同自己造成的意外，因为他本来就天天喝得一摊烂泥。可是现在连起来看这一切，林经纶，我他妈不寒而栗。
所以，我没法不怀疑，最后这件案子，根本也不是突发事件，而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儿又一次精心设计的陷阱，他一举将郑大同、赵宏斌、赵东泽这三个他所仇恨的成年人拴在一起，汇聚在同一个矛盾点上引爆，最后，非常漂亮地造成了这三个人的毁灭。
你是否还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把三个成年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我现在能得到的信息是，当年郑小恕所在的那所初中并没有因为郑小恕没户口而赶他走，他交不上学费是事实，但学校老师已经允诺免除他部分的学费。
所以，他是自动到赵家的网吧打工的，换句话说，他是主动来接近赵宏斌父子的。再来看赵宏斌，他跟很多女租户都有不正当关系。我可以说，他是一个取向正常的男性。
孟（看着我，关怀和不忍的表情）：你爸说的是“取向”，轮子，不是，不是感情。
我（喘气，笑）：所以呢，你们想说什么？
孟：你爸想说的是，赵宏斌从来没有那种癖好。
我：那种，呵（冷笑）癖好（咬得很重），那种癖好还能现培养么？
孟：是，问题就在这儿，那种癖好，还能现培养么？我一直都在思考，轮子，人性的恶，需要现去挖掘么，人性的恶，能是特意培养出来的么？你注意到了么？法医报告里，赵宏斌的体内检测出少量的（停顿了一下，试探地看我一眼）西地那非成分。（咬唇）（面向我）你知道，西地那非（停顿，唇边露出一个值得玩味的笑）是什么么？
我：（摇头）
孟：（对着电话）他不知道，正明。咱们还是（停顿，苦笑）别说这个了。
爸：好。我们可以忽略这个问题。不谈也没什么。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始终没被解决，就是，赵东泽到底为什么恰好在那个关键的时间回到家里——好像谁跟他约好了似的。
我（冷笑）：你想说都是郑小恕呗。
爸：我没这么说，我把这些疑点都告诉你了。你以为我真是什么神探么？笑话。至少这件案子上，我是走了捷径。要是单把这案子搁我面前，迷雾重重，我也得懵。问题是，我是先知道事情的答案，再用这个已知的答案往前推，才把一些隐藏的东西看了个明白。
我：你是什么意思？
爸：我告诉过你，我见过郑小恕。那次老刘给我打电话，说你把别人门牙打掉了，让我无论如何去学校一趟。我去了，那时候，你已经停课，让你孟叔接回来了。所以我去这一趟你是不知道的。当时我在202 ，老刘就告诉我，你是为了你室友跟别人打架的。
学生吃中饭往寝室走，我就在202窗口站着看，老刘给我指，说，你看，那就是轮子的室友，叫郑小恕。你知道么，那天特别巧，我忙，刚从局里出来直接开的单位车到你们学校，警车就停在202门口，很多孩子看见那车，都议论，说谁犯事了咋的，警察来抓谁了，孩子嘛，都中学生，说这些都是开玩笑。
可是我看见，老刘给我指的郑小恕，他盯住那警车，整个人都僵住了。那种表情，呵，林经纶，你知道什么叫大惊失色么？你说，一个什么样的人，看见警车会，大惊失色？
所以，中午，学生打铃就寝了，我回警局了。但是到了晚上，我又回到十四中了。这次我开的自己车，没停学校院儿里。我在202，里头老刘那屋，关上门，没开灯，坐了一晚上。
果然，那天晚上，十点多，马上就要打熄灯铃了，所有学生都回寝了，老刘也查寝去了，202只有老高——你们高大爷在。这时候，郑小恕跑来了，说他们寝饮水机坏了，让老高帮忙修修。老高拿着工具就走，可郑小恕没走，站那儿说，高大爷，我打个电话。
老高说，打吧打吧，我先上你们寝看看。
你看，他就这么把老高支走了。多聪明，林经纶，我告诉你，你这种傻逼，你他妈让人家玩儿死你都不知道自己咋死的。可是，我告诉你，我当时就在里屋呢，他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你大概也不知道吧，老刘那屋也有个电话，跟外头那个电话是串联的。
所以，那天我什么都听见了。
他给他姐打的电话。他说，姐，白天警察来我们学校了。他姐说，没事儿，小恕，别吓唬自己，你怎么知道是奔你来的呢？他说，姐，我害怕。他姐说的是，不怪你，小恕，他们该死。
轮子，你还在听么？我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我没想去翻案。就算翻了怎么样，赵东泽那一刀依然够他受的，而郑小恕，就算能证明这些都是他下的套，他爸身上那几刀都是他干的——你要知道，作案时他还不到十四周岁，他什么责任都不用负，今天他认罪了，明天就能回家。
我也不想说，郑小恕到底是对是错。我不想从法律或人情的角度做任何无谓的评判，自私地说，这不是我的案子，不该我管。可更自私地说，我他妈费这么大劲儿，为啥呀——我他妈全为了你。
你知道么，在枉水，我走访了所有熟悉顾家的人，接触了几乎所有我能找到的，认识郑小恕的人，同学、老师、邻居、警察。每个人都对那孩子赞不绝口，好像说着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这就是郑小恕的最可怕之处，他能不声不响，俘获所有人的欢心。何况是你这么个傻逼！
林经纶，你他妈被这孩子吃得死死死死的。我怕有一天，你jiba连自己咋死的都不知道，我每天想到你跟这么一个天使外表，心机如魔的孩子在一块儿，我他妈睡到半夜都会吓醒。
林经纶。你在听么，林经纶？
我：在。
爸：（长叹），你知道么，你是我生的，你是什么人，你老子心里有底儿。我不怕告诉你，你他妈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你林经纶是个什么人，你老子心里也有底儿。但是，这个孩子来到你身边——我什么底儿，都没了。
我：（流泪）爸。（抹泪）爸。（长长吁气）我困了，（笑）我睡觉了。（转向小孟叔），我困了，睡觉了。
我走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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