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里，望着他。这很好，即使到这种地步，我的心，对他也没一丝疼惜。
我承认，对于他那个“无上幸福”的笑容，最初呈现在我头脑中的一种认知是：他心满意足地死在我手里——我的心无法不为这个认知战栗。
然而，好笑吧，很快又有旋风般的“理性思考”碾碎了那个认知——哈，急中生智啊，他当然知道，让我心软，才是最好的自救。真Jb聪明，像我爸说的，林经纶，你个大傻B，借你一百个脑袋，也玩儿不过一个郑小恕啊。
很显然，我完全服从了这个“理性思考”。所以我光着膀子，坐在床头吸烟——十足的混蛋。
您大概也有这样的经验：一旦您对谁抱有偏见，那，很好，他做什么都是错。
他咳嗽完了，喘上来气了。就可怜巴巴地缩在那里哭。我想——同时也这么说了：“操，又来这套。”这样他就没法哭。
可是又憋不住，又要硬憋，他就只有硬绷住他自己，可是绷了一会儿又绷不住，发出一连串儿使人讨厌的剧烈的抽噎。
操，真讨厌！真烦透了！他大概也能觉出来自己讨厌，所以努力把那些抽噎按下去。他又爬过来——操，能不能有点儿尊严！真叫我瞧不起！
他爬过来，活像一条叭儿狗——我这时格外怀念起穆兰那冷若冰霜，高傲不可亵玩的样子，我想，那才是美好的人，美好的感情。爱情中的人哪能这么下贱，真倒人胃口！
他爬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哀求着我，对不起，轮子，我咬疼你了么？
我厌恶地挣开他，将他凶狠地甩到一边。他就又在那里哭，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哭得简直浑身都在抽搐——演得倒好，我想。操，他咋不去当演员。
他一会儿爬过来，要抓我的手，可是又不敢抓，只好缩回去，只在那里，像个害怕挨揍的小狗儿，不住缩着，哭唧唧地问我，怎么了，轮子，怎么了，轮子。我做错什么了么，轮子。
你没错。我把烟灰往地上掸掸，抽了一口，鼓起腮帮，慢慢地吐出一口烟，冷笑，是 jb我错。操，是Jb我瞎了狗眼。
不是，轮子，不是，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轮子，我知道错了。他大哭起来，扑到我身上，湿淋淋的，把泪洒了我一身。
我一股气上来，抓住他那两个不住颤动的肩头儿，把他摁在床上，掐住他的脸：是我看错了你！郑小恕，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你也看错了我。咱俩，呵，咱俩不过是打了个平手儿。
我压下身子，我的脸贴近他的脸，我对着他的耳朵呵了口气儿，嬉笑着说，郑小恕，你当年是怎么勾住了赵宏斌的呀，呵，让那个傻B，死都不知道自己咋死的。
我抬起头，对我这一句阴森的“摊牌”感到满意。他的脸，果然如我所料，在我吐出“赵宏斌”这个名字的时候，瞬间变作死灰。他眼睛里的光全熄了。我明显地感到，他整个人都坍塌了。他夹在我臂弯里的身子，已经全软下去了。
轮子，他掉了一滴泪，轮子。他抬起头看着我，轮子，他又转过头，避开我挑衅和憎恨的逼视，嘴里没魂似的轻呼了一声，轮子。
来吧，郑小恕，我轻快地说，好像唱歌，你不急着叫我干你么？我站起来,快活地几乎要吹口哨了，你别说，老子还真没跟男的干过呢。我伸出舌尖儿舔舔嘴唇，用我血红的眼瞧着他，发出一个淫mi而仇恨的笑，拿出你的本事吧，郑小恕。
我的裤子落在地上。
我听见他叫了一声，扭过头去，他像个刚生下来的牛犊儿，刚要从床上支起身子，又扑通跌下。我抓住他，扳过他的脸，迫使他面对我。他朝我跪下，他的眼睛闭得死死的，抓住我的手，我听出来，他的嗓子哭哑了，我错了，轮子，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
我对他竭力温柔，我对我的xing伙伴都是这样温柔的。毕竟，这是愉快的合作。我说，别怕呀，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你还矜持什么呢？我总想寻求点儿什么高级的东西，然而，妈了个B的，搞笑，人本身不就是动物么？吃在食欲和xing欲中抖动身子死掉。
……………………
我的心在抽痛——它忽然不随我的理智了。因为闯进我眼里的，净是他这一身密麻、层叠的创痕。有那么一刻，我对他所有的仇恨都像忽然给戳漏了一个洞，他一切的“恶”都有解了。
有一些念头在我脑中一闪——是这世界伤害他在先的啊，如果他犯了杀人罪，那么，那些伤害了他的人犯了什么罪？怎么衡量谁的罪更大？怎么判决他该不该被原谅？我若是他我会怎样？我会不会比他更凶恶？
在那一刻，我的脑子嗡嗡响。直到他的哀哭打湿了我，我才如梦初醒一般。
我垂下头，看见他的脸，他像一个正在遭受□□bao的女人，把头痛苦地扭到一边。我轻轻地捧住他的头，让他面对我。他的头发凌乱地粘在额角，他的满脸湿湿的，全是泪，他像磕头机那样，累累坠坠地抽噎。我擦干他的泪，可是他的眼睛里又有好多好多泪水涌泄。
我垂下头，吻了他湿淋淋的眼睛，他的眼睛好像一个忧伤美丽的鸟儿，在我的亲吻下抖动。
我吻了他的另一只眼睛，轻轻地，含了一下他圆圆的，小小的眼珠儿，我喘了口气，以防自己就此心脏骤停而死去。我吻了他冰凉的鼻尖儿，吻了他湿咸、润滑的脸蛋儿。我最后吻上他的嘴唇。我本来只在他唇上贴了一下，我的心开始哆嗦。
在这一刻，郑小恕又变成郑小恕了。我抬起头看他，他的大眼睛睁开了，也正看着我，那些“意”，好像挥洒的月光，浸润我的心。我又老老实实地叫他俘虏了。一滴泪珠儿，大大的，圆滚滚的，在他面颊滑落，那痴绝的，甘甜的眼神，好像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呻唤着，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我的心给撕开一个小口子，那从心尖儿上辐射出的甜美和疼痛，再次一波一波漾满我的周身。我垂下头，再吻他的唇，这时候，我明确地感受到，一股巨力，支配着我的身体，我极尽狰狞，又极尽安详，极尽惨创，又极尽幸福。
我的双臂伸开，将他柔弱瘦小的身体完全揽在怀里，我品尝他樱桃似的小而柔软的唇瓣，轻轻咬噬他温热的下颌和脖颈……感受他在我身下的战栗，怯懦而渴望的喘息。我听见我自己发出的胡言乱语，有时像傻笑，有时像痛哭，反反复复的胡言乱语，只有一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心里的烈火，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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