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是，我说的就是，那个晚上，之后的，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满室的光。郑小恕已经不在。
但我，并没有失落感，反而感到，他的离开，是恰当，甚至，“识趣”的。
事实上，当前一晚，我们纠缠在一起的画面浮现在我脑中，我只感到剧烈的愤怒和作呕，我用被子捂住脑袋，心跌到了底。
妈了个B的，我干了丑事。我跟他，干出了猪狗不如的丑事。
我到这时还一点儿没摸透我自己心灵的规律：“xing”就是我精神上的沼泽。每当牵涉到“xing”，我便感到滂沱的阴森和黑漆。我的心立即变得冷酷，刻毒，凶恶。
这就是我混乱青春里每一次xingjiao后的绝望心情。这种绝望和凶恶，在郑小恕这里，到了一个极致。我憎恨他，嫌恶他，仇恨他，我，丧尽天良地认为，就是他——这狡猾！yindang！无耻！狐媚！不男不女的变态和怪物，引诱我，妈了个B的，引诱我，干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丑事！
我确实将那个后半夜，我俩干的事，定义为“丑事”，恶狠狠地定义为“猪狗不如的丑事”。
我难道从来不知道么？我本来是被这世界蛮横污蔑的受害者。可悲，可笑的是，我却反过来，早就——早就——被这“污蔑”说服了！我比谁都更嫌那性的肮脏，比谁都更虚伪，尖酸，偏见。我比谁都更习惯于无理地歪曲！歪曲郑小恕，更歪曲我自己。
因为歪曲，当然特别容易。歪曲，当然比爱，清晰，有形，有条理和逻辑。所以我们更容易辨认，更适于接受，种种的“歪曲”。何况，在那个早晨，我发现，床单不见了。
床单不见了——我本来并没放在心上。前一夜记忆的碎片再次闯进我脑子，鲜红的，刺眼的，我确实，在多次，近乎暴虐的“进攻”中，使他流了血。是的，多次。我认为，这是西地那非的功效——而不是我自己灵魂里的那些黑。总的说，人当然，总在撇清自己。
我并没想太多——关于我那个后半夜带给他的rou体(当然，尤其，还有心灵)的残暴伤害——我一点心疼也没有。这是事实。我拖着散架似的身子走到洗手间去（走路的时候我的心，还干爽爽的，笑嘻嘻地打趣，操他妈的，跟男的干就是费体力。）。然而我到了洗手间，看见那床单，洗得干干净净，就好好的挂在卫生间的晾衣绳上。
我一面撒尿一面思考。这当然是他洗的，不可能是旅馆老板——我们又没有退房。他洗去了床单上，我们欢爱——或可说，残杀——或可说，“干那猪狗不如的丑事”——留下的血迹——也许是出于羞愧，或者也可能是出于，不愿使我看见。所以他洗了床单，没有把它晾在房间，而是晾在洗手间里。
我愣住了，
站在马桶边喘气。
也许是出于羞愧，或者也可能是出于，不愿使我看见——他洗了床单，没有把它晾在房间，而是晾在洗手间里。
这是一个使我惴惴不安——在惴惴不安之后，很可能还会使我心如刀绞，最后在炽烈的冲动下，找到他家，与他和解，与他重新相爱——的念头。
但是，有另一个更缜密的思考推翻了这个念头：他把床单晾在洗手间，我不还是能看见么？操，难道我睡醒觉会不撒尿么？这样，“他洗了床单，并把它晾在卫生间”这个事实变得意蕴丰富：我当然可以认为，他就是洗好了，直接晾在卫生间而已的，本来嘛，卫生间就有现成的晾衣绳——但是，我也可以这样认为：他洗了它，又把它晾在卫生间，而不是我第一眼就能看见的我们住的房间，不是因为他不想让我看见——而是，他想让我看见，又想让我以为“他不想让我看见”——他以此来重新引起我的心疼和怜惜——而我也是在事后反复回顾、分析我的思维过程时，才渐渐理清我这怪异思维的运作顺序——明明就是，我自己，看见这挂在卫生间的床单后，我自己，忽然心疼、怜惜他要命——我又憎恨我这无脑、无耻的“心疼”和“怜惜”——然后才反推回去——他也许，正是用这窗帘“整这个景”来，引诱我去心疼和怜惜他的。
老天爷！老天爷！我多么蠢！我多么蠢！
然而那时候，正是这个歪曲的思路，使我非常满意。我毫不犹疑，甚至很“解恨”地采用了这个结论——他就是故意放在那儿，博取我的心疼的。他本不就一向，最擅长营造种种假象来魅惑人心么？呵，我总是受到愚弄，被人家玩儿的团团转的那个——然而我就不能发现么？我实际上是很满意于，更乐于，自己遭受了郑小恕的伤害和愚弄的。
我含着干爽爽的气恨回到屋去，收拾了我的一点儿东西，就去柜台退了房。哈，我一点儿难受都没有。我心情很好——除了我的那玩意儿还丢人现眼地支楞着。伟哥啊，名不虚传啊，操，我这么想，就坦然了，对我支愣起来的那无耻之徒，也以一种自嘲的方式和解了。
人要是正经的悲惨走不通，那就不如荒诞地快乐吧。我本来预备到柜台那儿结账，但是被告知，账都结完了。我本来还皱了眉，本能地不忍心，因为在钱上，郑小恕家一向是艰难的。但是很快又想，哈。有什么难的，他不是多要了我两万么？他现在活得潇洒着呢。我呢，妈了个逼的，为着他，我差点叫我爸揍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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