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来，这封信，我不知读过多少次。
林叔叔：
我对您认罪。
我杀死了我父亲；我把稀硫酸掺进刘主任的洗发水里，希望把他弄瞎；我还买过□□，掺在猪肠子里，想把那个镇长毒死。
我是一个恶魔，希望你们明白。请永远不要同情一个恶魔，希望你们明白。
轮子是个傻瓜。请转告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反。
让一切就此结束。
郑小恕。
2005年6月1日。
十四年来，这封信，我不知读过多少次。
我一向不爱说话，所以不会说得太多。我听过的，人的语言，常常不过意味着各式各样的欺诈（说者）和曲解（听者）。既然语言的表达，只会使你和真相，越发南辕北辙，人还是，少说为妙。
我在五十四岁这年，第二次成为父亲。有一段时间，我，（正如人们所意的）喜悦到发蠢。老来得子，尤其是，（正如人们，尤其是我自己，所意的），我有着一个，那样耻辱的长子。这个新生命，对我应当是一种弥补。
然而事实却是，这个新生命，我的第二个孩子，是一张诉状。他对我宣读了，我这一生犯下的，最大的罪。
2017年，我的小儿子，正三岁多，我悚然发现，他有——也有——“玩小鸡鸡”的“恶习”，以及，他会像成人那样“可怕”地晨bo（简直是擎天一柱）。我确实，大惊失色。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是，我依稀感到，报应的降临。三十年来，我第一次，试图，从科学的——而非蛮横，自以为是，乃至成人独有的seqing的——角度，来理解这个现象。我上网查了资料（如做贼般）。
甚至，给我认识的一个医生（当然不是小孟）打了电话（以不熟练的调笑口吻），来咨询这个问题。我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大概是，yinjing局部灼热，充血，膀胱充盈，刺激造成反射性□□……以及，触摸和玩弄，是幼儿探索身体和外部世界的自然行为。于是，我开始学着，温柔，富于耐心地，引导我的孩子，帮他解决这个（仅对于我）略显尴尬的小问题。他纯真地向我微笑，引起我的战栗。因为这微笑，三十年前，我是见过的。
我打发他妈妈把孩子抱出去晒晒太阳。秋日明媚，天高地迥，我一个人坐在这布置成粉红色的婴儿房里发愣，最后在地上跪下。
我到底，以“父亲”的名义，对我第一个孩子的人生，犯了什么样的罪！
你知道么，一个以人的□□为大防的国度，是多么愚蠢，虚伪，恶毒。
我爱我的孩子。一天看不见他漆黑的眼珠，一天不让他暖融融的小手握握我的鼻子，我就什么也干不下去。每一天我都更爱他，于是，每一天，我都更惨痛地意识到，我从没爱过，我的第一个儿子，林经纶。我从来没有爱过他，哪怕一丁点——这绝不是出于自我惩罚的气话。这是客观事实。
我甚至从没把他，真正意义上，当成我的孩子——从来没有。我二十七结的婚，次年钰书生下了林经纶。我那时刚当上警察，风华正茂，一身是胆，狂热而庄严，含着大义凛然的牺牲精神，想要征服全世界。我没什么精力留给身后的家庭，更不消说，孩子。孩子，对我而言，只是成家立业后的又一个规定动作，一个给你徒增负重的普遍化程序：别人都有，我便也有。
我总是忙，总很晚回家，我仿佛总也记不清林经纶小时候的样子，他对我，总是一个缠绕不休的，模糊的影。我那时一身疲惫，又目标明确，满脑子案情和正义，我总是烦躁，痛苦，酩酊大醉，我几乎定不下心好好地瞧瞧他，只是焦虑地，甚至厌恨地，急于甩开那个缠住我的“影”。
在我所受的教育，以及我们那个时代的观念里，这世界，只有正路与邪路，高贵与卑劣，对与不对。分明到蛮横地步的种种伦理。这伦理，规定了，也助长了，我对我亲生儿子的，毫不需理亏的忽略，倨傲的监测和俯视，以及，在发现问题以后，严厉、粗暴的教化和矫正。
当我亲眼看见，他(那时也就五六岁)，用沙发的硬角磨蹭□□。我一瞬间大脑充血，两耳嗡鸣，天旋地转。这种事，也许换作别的父亲也会发怒。但谁也不至于像我这般。我简直看见一个淫棍，什么也来不及想，一脚把他从沙发踹飞。他，五六岁的孩童，只如一颗球，发射出去，“砰”地磕到门板上。他如果就此受伤，或者甚至因为我的暴行死掉，我大概也许能早受报应。然而，他一向总是那么，该死的皮实。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他为什么！老天爷！我的儿子——我从没当过儿子的，我的亲儿子！为什么，总要！非得，从一开始，就！这么该死的皮实！要是他会哭，会闹，会反驳，会委屈，会控诉！我会不会早点儿受我的报应，认我的罪！然而他非得这么！该死的皮实！他，是他纵容着我，我这“冷血的父亲”的变本加厉。是他纵容着我，是，是他纵容着我。一直，是的，一直是，他纵容着我。
我只有，在天命之年，得以冷静地回溯过去，科学地判定事实时，才明白。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如何肮脏！肮脏的是，我这做父亲的，我这，无耻，虚伪，懦弱的成人，将成人的龌龊想法，野蛮地投射给孩子。尤其是，我的职业，带给我的，杯弓蛇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