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不知，她只是到处去采撷一些权威而晦涩的人名和理论名词，空泛地给自己盖一个高深、有学问的大帽，自我装点。我不能说她不对，再怎么样，母亲是母亲。母亲总是对。小孟，自然也，尤其，总是对。
渐渐的，小孟成为联络我和林经纶的桥梁。我对我儿子所有的关注——不能说就不含一点儿关心——都要通过小孟的过滤，再到达林经纶。反过来，林经纶对我，的一切——当然也要经过小孟。
我认为，这是好事，我需要小孟这样一个中转站，我的难免粗暴的关切，通过他的转达，总会温和许多。我相信，我们父子之间的矛盾，因为有了小孟的隔绝和转化，总算会有所化解。事实上，确实有所化解，我和林经纶的冲突少了很多，我们相对平静地度过了几年。我得以专心地办案。
我感激小孟，是他对林经纶付出了我这亲生父亲都难以付出的耐心和疼爱。他疼爱林经纶，几乎到了偏爱，宠溺，纵容的地步。我总是说，你把他惯坏了！他还不够无法无天么！我是这么说的，心里却为着林经纶能得到他人的宠爱而格外高兴。而小孟呢，又常常反过来教导我，要我温柔地对待孩子，孩子够可怜了。他说的“可怜”，我知道，当然是指，我和钰书离婚对林经纶造成的伤害。这个理由当然能说服我——我不早就盼着人家给我一个“我儿子坏”的理由么？
我全盘接受了小孟的结论:林经纶的坏，首先是因为可怜。我负有责任。就是说，正因为林经纶单亲、可怜，所以才变坏，坏是可以理解的。我却从没想过，这个结论，这个，看上去，无比宽容感人的结论，其实，不知不觉中，在诱导我的思路滑向另一个漩涡：林经纶的坏是可以理解的——林经纶怎么坏，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当然明白，这句话，“怎么坏，都是可以理解的”，侧重的是后半句“都可以理解”，所以本能地忽视了，他的前半句——“怎么坏”。这三个字“怎么坏”实际上，内蕴无穷，默认了，暗示了，一个大前提：林经纶是可以，无限坏的。
2013年我们抓住了一个震惊全省的杀人狂魔。
审问他的时候，他对我说，他和希特勒一样，疯狂信仰一个德国哲学家，叫叔本华。他嬉笑着对我说了叔本华的一句名言——只要你举止有礼，言谈友善，你就能粗暴地对待许多人而安然无恙。
他说完这句话，我打了个激灵。实际上，这句话第一个让我想到的，就是，孟旭。
当然，我是有理智的，我怎么会相信一个杀人狂魔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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