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亲自去一趟郑小恕的老家，彻底查明真相。我预备把手头上这桩“郊区连环奸杀案”料理料理就走。于是当场就拿起手机，给领导打电话，我当然没打出去，只是“打”给林经纶听的。我还得“将”他一下，才能逼出实话。
果然，他骂骂咧咧问我，请假干啥。我走到洗手间去，润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我擦掉他脸上的血和油污，我专注于洗毛巾，专注于绷紧声音，绷紧我的心，保持镇定、强硬、冰冷的语气。我不能不这么绷紧，也无法与这个混蛋对视。当他嘿嘿乐着，自嘲似的说：“您还能……还能为我请假呢……”
我感到眼前一阵酸胀，几乎要流眼泪。隔着十几年的时间，如恍惚浮动的厚重水面，我再也够不到，那被我残忍扔在水底的，我那曾稚嫩的亲生孩子。我把手铐打开，把他从暖气管子上放下来，架着他往卧室里去。
我觉得我不是架着我的孩子，我是架着一个忽然成长起来，使我猝不及防的巨人。
我和他是父子么？有一刻我感到恍然，在某些方面，我并不比他高大，明亮，正确。
我把他撂到大床上去，让他趴在那里。他身上的血很快把床单染湿，我处理不了，只好给小孟打了电话，让他来救急。我打完电话，坐在一面，竭力不看他，像是受着凌迟。而他那么趴在那儿，压抑着□□，嘶嘶哈哈，傻逼呵呵，胡言乱语。
我明白，人不必再用语言彼此哄骗，诱导，掩饰，偶尔妄图沟通却终于彼此曲解。
他什么也不必说，因为他全身上下——眼睛、眉毛，惨笑，苦笑，颤动的嘴唇，淋漓的伤口，哑而癫的嗓音，粗而乱的喘息，身体末梢由疼痛或神经质的造成的抽动——他全身的一切，都在，亢奋，动情，叽叽歪歪、执迷不悔，气喘咻咻，嚷，表达，呐喊，自白——他爱。
他爱郑小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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