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想断然拒绝老刘的要求，我为什么要去医院？林经纶已经转走了。我不再是十四中的学生家长，那么，十四中的一个学生出事了、住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当然知道，我这念头的无理，乃至蛮横，都是因为我实质上的软弱罢了。经过一小个白天的心不在焉，到了下午，简单料理了手头上的事，我还是到医院来了——带着很不好的预感。
三点多，乱糟糟的急诊病房，日光透过肮脏的窗玻璃照进来，颓靡黏浊。几张床紧巴巴挨着，躺着各式的，悲惨寂寥的伤号，一扇一扇的，各式的悲惨寂寥，用蓝布帘子隔开，一些家属，伶仃地坐着，一言不发，眉目紧锁。我在门口犹疑了一阵，踏进这病房，好像踏进一大杯荡漾着的，姜黄的药汤。
我穿过层叠的病患，走到最里面。老刘坐在凳子上，趴在窗台睡着。我慢慢地移动目光，就看见了郑小恕。我怔住，一阵阵热血上涌——虽然，我当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
这孩子完全瘦得脱了相。他躺在狭窄的单人病床上，却格外现出这床的空旷。在我的角度俯视他，会形成一种恐怖的视觉印象：他的皮肉给抽干了，坚硬的骨骼浮升上来。好像谁用壁纸刀给他全身开了一圈棱角，雕塑了一具睡眠中的骷髅。
我再一截一截，放长我的视线，细看，他的脸，萎黄干枯，创痕密布，额头上几圈白纱布，脏兮兮的，透出几抹子红。而真正令我战栗的却是他的左手，他的左手放在被子上，被一块儿小塑料板子搪起来，五根手指都被夹子掐住，好使它们分开，不粘连在一起。那指甲处都包住了。
我低下头，朝着包起来的指甲里看。我的天！他的指甲全没了！指甲里的肉烂成一片。
我喘上了口气，退了两步，把住墙，才使自己站稳。我拍了拍老刘，把他叫醒。
这个下午，在病房走廊，老刘告诉了我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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