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开学，你儿子上广州了。郑小恕就开始不对劲儿。先是，我听说他给人家代写作业，一科两块钱，我能理解，还是，条件不好嘛，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我说，你是挣钱了，你这不祸害别人呢么？这不弄虚作假么？学校不让你整完了么？我说，没钱吃饭吱声，学校给你点儿补助。他说不用。我说完他，他果然不整这事儿了。
我寻思好了呢，哈，谁知道，这家伙不祸害自己学校同学了，祸害别的学校去了，代写作业！这项目发展到七高了！七高你知道吧，高中，离十四近，快黄了那学校，全他妈混子。高中题，数理化都能写，还涨价了，哈，这孩子也是厉害。我吧，也就没太管，能写写吧，随他去吧。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记不清了，班级开始丢东西，一开始是钢笔，涂改带，文具，后来宿舍丢吃的，手表，钱，五块，十块，一百，越来越多。赶上那回收书费，一班六个丢钱的。我查，最后，对，全他妈在郑小恕书桌堂里翻着了。
我们给过他机会，我跟小徐那么问他，家里是不有啥事。他说，没事，别人的东西他就是想要。偷完了他还认，认完了他还偷。小徐给他说情，说这孩子没爸，太苦，长在那种家庭，性格不太正常，得慢慢来，事儿就压着，没往学校报。
可是老师能忍，学生忍不了啊。尤其偷东西这事儿最招人隔应。原来郑小恕在一班人缘儿可好了，让你家轮子带的，他们都护着他。几回东西偷下来，可没人搭理他了。过了一阵儿，偷是不偷了，学校也不丢东西了。
我们想着这就过劲儿了，完事了呗。谁知道呢，他又开始逃寝，包宿，上网吧打游戏，不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这都不算什么你知道么，女生宿舍丢内衣内裤！最后全在他褥子底下找着了！
这他妈你让我咋处理呢，我他妈在202那么揍他，他就跪那儿，我认，我干的，我有不良癖好，刘主任您揍我吧。我他妈没招了，小徐也没招了，陈主任气的，直接把他家长调来了。
他那妈你见过吗？正明。操，我是见过了，长了见识了，我他妈当了二十年教导主任就没见过这样的。好家伙，一进屋就往死了打他儿子，也真他妈下得去手哇。打完了就嚎，哭，撒泼。
我说你干啥啊，咋的，孩子耍完了大人耍啊，这可是学校，能不能解决问题了。
她就那么两手一掐腰，放挺儿了，我管不了了，养不起了。他出息了是我儿子，我砸锅卖铁也供他，他不走正道我还惯着啥，我也得往下活啊！我也得往下活啊！她从包里把户口本掏出来，我咋给你整着的户口啊！我咋给你整着的户口啊！你这么对我！指他儿子就骂，孽啊！孽啊！你就是个孽啊！
当我们面儿你知道么，把那户口本撕了，别学了！别考了！你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完了扯着郑小恕脖领子给他薅过来，扑通就给他跪下了。啪啪扇自己大嘴巴子，我错了，我作孽啊！我不该生你啊！你放过我吧！老师校长都在呢，做个证，咱俩今天摘干净了！你给我们条活路吧，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往后不是你妈了。你别找我了。别回家了。我还有个闺女呢，我再狼心狗肺，我还有个闺女呢。
呵，你没见那场面，正明啊，你没见那场面。我是见了。那也真他妈叫个妈啊。我眼瞅着郑小恕跪那儿，嘴皮子打破了，衣服也撕烂了，跪着往他妈身边儿爬，妈你别不要我，我错了，我好好学习！妈你别不要我。
你知道么，老林，那阵儿我才知道，操，人是有命的。
他这妈就这么走了，谁也拦不了。她走了，把郑小恕扔这儿了，我们寻思再咋的也是亲儿子，消气儿了就来接了呗。我靠。还真他妈不管了。我们再打电话，没人接了，没招了，我找他家去了。哈，门锁着，家也没人。
邻居说走挺长时间了，上哪儿了？谁知道呢？这咋整，孩子扔给我们了，钱花完了，饭都吃不上。校长也不好办。剩俩月毕业了，对付俩月，毕业了打发走了得了。我就跟小徐商量，号召学生周济周济，好歹别让他饿死在学校啊。呵，白扯，他又偷东西又偷女生内衣的，全校都有名了，大伙儿全臭他，他就是哪天死道儿上怕都没人管了。
没招儿啊，最后我和小徐给他垫的饭钱和报考费。说实话，我是可怜他。那天我看见了他把他妈撕破那户口本捡起来粘上了。我听小徐说过，这孩子一直没户口，打小儿就没有。
为了能中考，他家费老劲了。这不好容易整着户口，能考学了，他该好好的了。可是，他这时候就是想好好的人家也容不得他了，学生开始欺负他，不让他上食堂吃饭，不让他在班里上课，把他书包丢垃圾桶，把他行李扔出来，不让他回寝睡觉。啥活都让他干，擦地，扫厕所，端洗脚水。到后来就是，谁想揍他谁都能揍他一顿。
我怔住了，众人的作恶使人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这“作恶”，这“众人”对“个体”的裁决和肆意“惩处”，像极了当年！简直就是几十年前，十四中对高婧那般“作恶”的重演！
你不管？在寂静的病房走廊，我几乎喊起来。
管？这种事儿，咋管？我收拾了几个欺负他凶的——我也就能管到这一层儿。我告诉你，每个群体内部都有个微妙的小生态圈儿，学生之间尤其这样，我管只能管层皮儿，管不到根儿上。尤其郑小恕这样儿的，他这叫犯了众怒。
当然了，我得承认，是，我也是，抱着一种心态，眼看毕业了，剩这么仨俩月的，对初四我不想深管了。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越他妈仨俩月了，越他妈出事儿。
还有什么事儿？我警觉起来，后背直冒凉风：他那手，也是——他们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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