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刻我知道了，我最怕的是什么。林经纶和郑小恕，这两个孩子，我最怕的是什么。
是，我怕同性恋的丑闻，我怕郑小恕那些阴森的心机……但我最怕的是他们之间，这种，我理解不了的感情（我不是说同`性`恋情）.
我既不信任郑小恕——一个生而不幸的人，肯纯真，无私，公正地爱。
我更加不信任林经纶——一个生而优越的人，能有足够的耐心，和他认为的他的爱（我认为的同情，乃至，尖刻地说，对不幸的新鲜感），对一个不幸者，俯就到底（我终究把那感情判定为俯就）。
我甚至在某些时刻感到，他们之间这些纠葛，如今终于落实到了rouyu上去，变成一件天理不容的丑行，变成羞耻和罪恶——这就对了。这对谁都有交代了：他俩是奔着肉去的，这对我就好理解了。哈，这对所有人都好理解了。
亦或，难道我的心，借着那仅剩的一缕理智和良知的光，不能清楚地看到真相么？我对林经纶，所有的，出于偏见而下的结论——他根本不过是俯就他，同情他，并且无法同情、俯就到底——这结论，不都是根源于，我对我自己当年那软弱行径的愤怒和耿耿于怀么？
而现在，两张照片，把我逼的无路可走了。多残忍啊！逼着一个还有良心的人去下劣！那我只有顶着怒火和煎熬，悲惨地，如自己所预知的，去下劣了。（我简直见到我身体里住着一个尖牙利嘴，冷嘲热讽的小人儿，在那里抱着膀子嘲笑我，哈，看吧，你果然这个德行！三十年啦，也没长进。）
我又能怎么办！我只能一如自己所预知的，去下劣了。甚至出于对自己无能的憎恨而表现得更下劣。
我说，哈，那就给他吧。我也没说不给他钱。说到钱，哈哈（我的笑很尖酸），林经纶可没少给那孩子搭（我含沙射影地提到那四万）。反正，像你说的。郑小恕那种人家，既然出钱就能摆平，那就出钱好了。（我本来是憎恨自己，话语上却不解恨似的恶毒展现了对郑小恕和他的家庭与阶层的轻视——然而根本上说，我当然从不轻视。）（我心绪混乱，焦灼愤恨，只好蛮横地掰开话题）
得了，说重点吧！老刘，要是你也当我是受害人，你得为我考虑考虑了。（我不失时机，有力地把握了话语的主动权。不知不觉将了老刘一招）反正郑小恕已经这样了。咱们也决定给他钱了。不用再说他了。主要是林经纶哪。你得保护我们哪！我们的名誉！我们林家的脸啊！（我说这些话很流利，气势拿捏准确。咄咄逼人。我一直认为，气势很重要，只要气势足了，镇住人了。大家多半就不会去考虑你话语的内容是否合理了。）
我拉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这录像千万不能流出去啊！这种事，我可不是没见过。前年，隰桑师大女生跳楼那事儿你知道吧？狗屁抑郁症！小姑娘不学好，当人第三者，叫人原配摆了一道，给俩人在酒店里录了。那录像一份发给那男的单位了，一份发给师大领导了。小姑娘第二天就自杀了。
我咋知道？靠，案子我办的我不知道？我大嫂是隰桑师大dang委书记，我不知道？我求求你！老刘！我求求你！林经纶是败类！我没教好他我也是败类！可你考虑考虑我们林家，你考虑考虑我哥，我大嫂，我大姐大姐夫！你想想，我爸我妈！想想我们林家在隰桑这小圈子里头这点儿名誉！我们丢不起这个脸！我们会一辈子翻过来身！我妈会气死！活生生，羞耻而死！一定会！一定会！我求求你，老刘！你帮帮我！帮帮我把这事儿扛过去。只要这录像不外流！只要把它拿回来！你说吧，咋的都行。
要我说，正明。这事儿，你得来硬的。
来硬的？你是，什么意思……我说，我的心里有蔓延开一丝不悦。
你把许鑫源和袁威抓起来——我不是说真抓。真抓这事儿就大发了，传出去，学校来年就别想招生了。我是说，你给他们带到你们局里转一圈儿，他们就怂了。你可是警察呀。你跟他们要录像，他们敢不给？
我垂着头，吸烟，不说话。
我知道这事儿大，不好办。搁谁都得犯难。我想告诉你，老林，旁观者清。这帮xiaobi崽子就用这录像拿咱们呢。你可千万别真叫他们拿住了。你放心，这录像他们不敢流出去，他们手里就这点儿筹码。他们不知道你是林经纶亲爸。你就来硬的，吓唬吓唬他们，把录像要出来就得了。
不行。我说，冷冷的。我站起来，把烟掐灭，扔了。来硬的？我挤出一个阴森的笑，操，敢情不是你儿子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这句话的卑鄙。但我不以这卑鄙为耻。相反，在那种，情绪短暂失控的时候，我，迷恋这种卑鄙。这“卑鄙”好像很有嚼头，很够味儿。我可以借这“卑鄙”肆意卑劣下去。甚至，我感到，我是以一种，简直悲壮的姿态，在，卑鄙。同时，我清楚地知道，我这话，惹怒了老刘了。
他可以凭这话就撇下我，一走了之的。然而他没有。他甚至没怎么表现出他的愤怒，就好像，他不怎么敢发怒似的。就像，他没什么底气，发怒似的。所以，像我说的。气势才是重要的。有时候，不论是否合理，只消气势到了，错了也是对的。我也依稀知道，那时候，老刘是在同情的基础上，开始宽宥我的。我为此，更恼火了。我便借着这恼火，更理直气壮地，去下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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