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不知怎的一动，我想到，暑假时，我跟踪这俩孩子的时候，就常见到林经纶居高临下地摸摸郑小恕的脑瓜儿，抓弄抓弄他的卷发，逗他。每每那时，我看见，郑小恕就抬起头，佯装一点儿愠怒，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却洋溢着女孩子似的羞涩和幸福。他心里是多喜欢他，这种喜欢不美好么？我自问。而他喜欢他，仅仅因为他们都是男孩子，就不对么？
有一刻我明白了我自己，在监视这两个孩子，处理他俩关系的时候，本该当机立断、快刀乱麻的我，为什么总在推托，犹疑，牵绊。那牵绊我的，大概就是他们之间的这束光。天知道，我，一个长久压抑在负疚，黑暗，桩桩罪恶，层层惨象中的死灰般的中年人，实际上是多么渴望那光芒。
可悲的是，我又千万次警告我自己，伦理为证，这光是错误，肮脏，异形。郑小恕自己的罪行为证，这光根本是伪饰，欺骗，无耻阴谋，恶！假象！如我所说！如我千百次所说！我只能看见恶！我只能理解恶！我只能接受恶的存在！掌握恶的运作！爱么！爱太艰深了！爱是最大的不可知！既然它不可知！我干脆否认它的存在！唯有恶是可靠的，活生生的，真的。
可是，可是，可是。今天，此刻，我面对的郑小恕，也是活生生的，真的。
我不知为什么，有什么诡异的力量驱动着我，我把饭盒放回去，在这床边坐下，望着那蜷曲着身子，颤抖不止的孩子，我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他那些枯黄的小自来卷儿暖融融的涌进我坚硬的掌心，它们这样柔软，这样驯顺，乱蓬蓬，哀切切，使我想到婴儿和小狗儿。这时候，他抬起头，痴痴傻傻地望着我，那瘦磷磷的脸蛋儿上，已经全湿了。
别哭了。我说，你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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