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冷不防，这种时候她会给我打电话。也有一个疑问从我心底冒出来，她怎么知道的我的手机号。我想，也许是之前她跟林经纶好的时候，他告诉她的。然而我仿佛又清楚，这不大可能发生。然而这无关紧要。于是我没有问。我单是问，冷冷地，你找我什么事？
她这一次没有犹疑，直截了当得倒吓了我一跳，林叔叔，您是要把那些事都曝出来么？
我的心一阵阴森。我说，谁告诉你的？
就是说您承认了？您确实要把那些事都曝出来？
我对着电话叫起来，我问你！谁告诉你的！
是，是陈主任。
我的心又落下去。老刘给陈主任透了风，不足为奇。陈主任和穆岚的父母又……我也没什么好说。我只是说，对。我说，穆岚，人干了什么，就得认。我冷笑了一下，你又留了什么心眼？怎么，还有什么录像，要来威胁我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几乎穿喘起来），出了这么多事，我全豁出去了！
不是的，林叔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求求您。别让轮子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要是知道了我对郑小恕干的事！他一定会杀了我！就像杀了许鑫源那样！我求求您！求求您！林叔叔！我知道错了，我非常坏！我已经不能出门了！我好几个月没有好好吃饭了，郑小恕死的时候，我们看见了，我全看见了！林叔叔！我每天都吐！看到肉都会吐！我一辈子都不会轻松了！许鑫源死了，袁威也吓坏了。我们都受到惩罚了！让这事完了吧！完了吧！这难道不是郑小恕的意思么！叔叔您怎么不说话了，我知道您不是狠心的人。我知道我说到您心里去了。您觉得轮子能接受得了么！他过得去这个坎么！他过不去的！他出狱了就会来报复我们的！他要是知道了这些事，他的一辈子会全废了！我知道他爱郑小恕，谁都不如我知道，他多爱多爱郑小恕！所以我才会恨郑小恕到那种地步啊！林叔叔！
我不能再听下去。
我挂了她的电话，我的头垂到膝间。不，我没同情她！一点也不！可是她的一句话，的的确确，戳中了我的心了——这难道不是郑小恕的意思么！
是啊，这难道不是郑小恕的意思么！我如何能辜负他那么惨烈！那么沉重！那么决绝的死！他非得这么死，不就是为了林经纶么！为了他可以不必知道这一切，好好地往下活。只是，他千算万算，算好了一切，他就是没算明白！林经纶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他没算明白！他出了事！他还能好好活么！
然而这还不算完。报应总要步步为营地，降临。我的手机一阵嗡鸣。我打开它。进来的是一条短信：林叔叔，您想给轮子降罪，我还有别的法子，去查查爱丽丝旅馆吧。
小明儿他们是跟着扫黄组的人一起去的爱丽丝旅馆——呵，我怎能不知道爱丽丝旅馆，它就在我家小区外面，每天上下班它都要进入一次我的眼。
他们到了旅店就亮出群众举报，里外地搜，从旅店房间的电视机柜、房顶、插座口、甚至包括卫生间的洗手池上，查获了十几件微型toupai设备。他们干这toupai客人、刻黄碟卖的勾当，早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去扫黄组见了那对老板夫妇，男的小而精明，女的，肥而口臭。我没什么好说的，小明儿把许鑫源的照片拿给他们看。他们几乎没怎么犹疑，就招了，还傻呵地直乐呢，我记着，我记着，这不我表弟哥们儿嘛，年前上我们这儿了，神秘兮兮的，要开个房。
我说，你表弟谁。
我表弟，袁威啊。
我说，许鑫源开了房以后呢？
嗨，开了房他就走了，说晚上还带俩人来。他知道我干那个（toupai客人），叫我把设备整好了，说录完了，刻完碟，他直接花钱买。出一千呢。
晚上呢？人来了么？
来了，先领来一个，看着不大，长得可好看，大眼睛一眨一炸的，脸上还挂泪呢。我当小姑娘呢。我媳妇捅我，说。姑娘个屁，人小帅哥。他给他带进去了，出来就跟我要啤酒。嘿嘿，挺坏的，他。
咋坏了，我说。
他管我要那玩意。你懂吧，警官。
啥玩意。说明白了！
就那玩意嘛。伟哥。你懂吧。
我感到我的头轰的一声。我想说什么，但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我只觉得，我眼前的世界都一震。模糊，分解，溃散。我往后退了一步，小明儿扶着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听见那人继续说出下面这些话：
卖学生伟哥不犯法吧。警官。那可真是他主动买的。我们柜台都有监控呢。您调去啊，随便看啊。哈，他那天愣买了四片伟哥啊，磨成粉子掺啤酒里了。一瓶一片呢。我给啤酒端去了，他就让那小孩儿喝，我看一眼那小孩儿，怯生生往那儿一坐，可是嫩呢。啊对，那阵儿那屋的灯有点儿闪，许鑫源还问我呢，这么闪能行么。我知道他怕屋里暗录不上。我就往灯棍上敲两下子。那jiba破灯棍子就欠敲。敲完就好了。我出去了。没一阵儿，警察同志。那姓许的也出去了，给那孩子单独扔这儿了。他把房钱给了，告诉我一会还来个男的，就走了。没多久，果然又来个男的。嚯，高高大大的。进去了。一宿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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