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见过她。
在五年级的那个新年。我和爸爸妈妈回老家。大人们在大舅翻新的老房子里热气腾腾地过年。我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穿过那薄薄的篱笆墙，来到“那寡妇”家。她的小院儿规整、干净，房顶上厚厚的积雪使这小房子显得温柔而驯顺。一只黄狗在窝里趴着，仰着脖儿，懒洋洋地望着我，没有心思起来叫。
我走到门前，边角卷翘的铝皮门上贴着一副鲜艳的春联，垂下来的橘红色“福”字的触须，像晃动的牛尾，在风中动摇，轻柔地搔动我的脸。让我想到，大舅跟在他那两头老牛身后，缓慢地，走在黄土道上的那些安宁的下午。
我轻轻地拉开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满屋弥漫的水汽和清香使我恍然陶醉。我向前走着，好像置身仙境。我迷蒙地看见墙角露出一只粉红的灯笼花，看见小厨房里一个忙碌的人影。我走进堂屋，一张镜子上浮动着淡褪的，云烟雾饶的戏水鸳鸯。
一张电视机，坐在雾气里，只露出木讷的黑框。我垂下头，循着安详的呼吸声去找，我的大舅躺在炕上，闭着眼，静静地睡着。他旁边的炕角，有一只小红木炕桌。上面摆着姜片、山楂片和黄桃罐头。一只白莹莹的小碗里，有一些捣成小块儿的黄桃。
是岚岚哪。
我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
我抬起头，她端着一盘饺子，站在仙境般的水汽里。
是岚岚哪。
她笑着，一如十几年前那般，来，进来，快进来。我和张扬走进去，撂下大包小裹的礼物。阳光灌入房间，满目的光，使我睁不开眼。忽然，一个暖融融的小东西抱住我的腿。我的身子僵住。面具上那个笑也丑陋地僵住了。倒是张扬惊叫着把她抱起来，哎呀，您孙女么。大舅母！真是可爱！
我退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临走的时候，我问，大舅母，张扬怎么样。
挺好的，她看着我，慈爱地笑着，挺好的，岚岚，可别错过了。她这么慈爱地看着我，好像什么都原谅了，好像把大舅欠我的那些慈爱全一股脑补给我了。她默默地打开一罐黄桃罐头，夹出一大瓣，在一张白莹莹的小碗里，用勺子将它捣成，黄橙橙的，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再把这些汁水淋漓的，诱人的小黄块儿，一枚一枚，喂进那小女孩儿的嘴。
小馋猫。这小馋猫。
她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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