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子是七高的。全名叫石磊。那时候，他和孟凡斌是七高两个大混子。他们俩比刘栋还大一岁。像他们这样的人，臭味相投，总会搭到一起的。我上初中，跟刘栋好的时候，他常常带着我去见他那两位“大哥”。他觉得，带着我很给他充门面。
我也觉得，能见到高中的大混子，是非常酷的事情。磊子和斌哥恭恭敬敬，又含着意味深长的坏笑，叫了我两年多的“弟妹”。他们俩中，我喜欢斌哥多一些。差一点，就算，很喜欢了。
斌哥和轮子，有几分相近的，清冽而淳厚的草莽气。他从来只会帮我解决问题，除了喝多酒偶尔对我露出坏笑，清醒的时候，他对我恭敬有礼，是有分寸的照料。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回，他们聚会，我赶着考试在家里复习没有去成。
我知道刘栋不乐意，再见面的时候，他跟我很横，我就跟他分辨了一句，他就对我动手了。呵，他那会当然早就学会不打脸了，专门往我大腿里|子的肉|上掐。我哭了几声，叫斌哥看见了。斌哥就把刘栋收拾了。再后来，刘栋想碰我一个指头，都得过过脑子。
我挺感激斌哥。后来就认了他当哥，成了他干妹妹。成了斌哥的干妹妹，让我在十四中，更有威信，甚而神秘了。有一阵，我为他们介绍十四中的小姑娘当女朋友。他们好像吃东西那样，一枚一枚地，消化了她们。然而，轮子来了，简直一夜之间，改变了十四中。他完全取代了袁威——刘栋、斌哥他们在我们学校扶植起来的殖民代理人。平衡被打破，十四中一下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罢休。
斌哥的意思，粗暴而淳朴，约架，拼了，干个你死我活，成王败寇，光明磊落。他们给林经纶递了话，领着你那些逼|养的的小弟，出来干一场狠的。他没出来干，更不要说领小弟，他给他们的回话儿差点顶他们个跟头：那都净他玩儿剩下的，够够的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个真理在此时得到了最有力的证明。斌哥好几回带人到十四中后门堵他，他睬也不睬。前几次他们叫政教和保安赶走了，最后一回直接把派出所的招来了，几个没跑了的，小的，寻衅滋事，给拘了好几天呢。斌哥骂他怂，架都干不起来。我却认为，如其所说，他够了。
刘主任也觉得轮子浪子回头，在男生里威信颇著，就叫他当了三年一的班长。轮子就这么从了良，于是，全校的男生好像都跟着他从了良，学校里风平浪静。
但是，你看，我总算欠斌哥一个人情。
有个姑娘找上了林经纶。什么也不说，单是对着他掉眼泪。他吓了一跳，认出来是三班一个女生，还蛮有几分姿色，名叫张欣怡。
他把小弟们屏退了，递给她纸巾，别哭，谁咋的你了，你说。
张欣怡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错了，我不想跟他处了，我原来不知道他这么坏啊。我也不敢跟我家里说，也不敢告诉老师。我要分手他就打我，他往死了打我，我好怕啊，林经纶，我好怕啊，林经纶，怎么办啊，林经纶，你最好了，你帮帮我吧，林经纶，你救救我吧，林经纶。
谁。他问。
七高的，孟凡斌。
他是个大傻子，五湖四海，仅此一例的，大傻子。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帮她。他问她，你俩啥时候约会。明天中午。她说。在哪儿？七高旁边儿的小饭馆儿。那行，他弯下腰，把她脚底下那些揉成团儿的纸巾一枚一枚扔进班级的垃圾篓，那就明天中午吧，我跟你去见他。临走他还拍拍她的肩，有我呢，别怕。
第二天中午，他和张欣怡出去了。他住校的。走之前还规矩地和班主任小徐请了假。文教店买磁带。他嘿嘿乐着，英文磁带。他把假条交给保安就出校了。
那天很晴朗，我一直站在栅栏里面望着他们俩，我看见，他穿着带窟窿的牛仔裤，红色的带帽卫衣，卫衣上印着的是大喇喇地，Q版的樱木花道。
他出校门，拐了个弯，真的首先去了文教店。他买了一盘磁带，是一盘新出的，林俊杰专辑《就是我》。他吸完了烟，从文教店走出去。像平时一样，把一片口香糖放在嘴里。这时候，学校门口小树瘤一样集聚了一小拨、一小拨的人。
他看着，我也看着。一只“小树瘤”分离开来，金灿灿的日光下，出现一个不甚清晰的，稚弱酣甜的人影。他把手里的纸本，一张张，分给下班回家的男老师和女老师。
我看着林经纶，看着林经纶看着他。长久地，我看着他看着他，他看着他，看着他，他。
他微笑，长久地，目不转睛，长久地，将那我暗暗期盼的，温柔，甜美，不清白的注视，轻轻地落在他身上。
他走到他身边去，摇晃着高大的身体。是不是，女孩子，特别特别幸福的时候，才会那样，特别特别幸福得，摇晃身体。他从他手中，顽劣地夺走一沓子纸。他们站在一起，好像离得很近，又像，竭力保持距离。他们彼此间，说着什么，又像什么也没说。我只见到阳光如金子，在他们之间流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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