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没有想过，放过郑小恕呢。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次。最后得出的都是同样的结论。我说过了，我是坏，不是无赖，所以我可以很干脆地承认——没想过。我从没想过放过他。要是不能凌虐郑小恕，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要是每个礼拜六狂欢之夜的乐趣都被剥夺，还有什么力量能支撑我过完这一个又一个漫长乏味的星期呢？我每个深夜里的亢奋，那热血喷张的快感，都是来源于这变本加厉，花样翻新的欺凌啊——我怎么可能放过郑小恕呢？
况且。“放过郑小恕”这种说法，我无法理解。我花了十五年时间——仍然无法理解——我从没怎么他呀，何谈“放过”呢？
真奇怪。我现在还明白不过来——我怎么郑小恕了——我没怎么他呀——我就是没怎么他呀。是，我用烟头烫他的皮肤，把圆规尖和牙签chajin他的指甲，怂恿别人轮J他，最后让火车从他身上轧过——我依然觉得——我没怎么他呀。
不信你看，烟头没有烫我的皮肤，圆规和牙签没有chajin我的指甲，我没有被一群男人BO光，火车没有从我身上轧过。——在我感官所及的范围内，一点疼痛也没有发生呀——我怎么郑小恕啦？事实上，郑小恕，在我看来——只要走出了我的存在——就不存在。当他的形象消失在我的目光——他就截止了。就像一个虚构的角色那样——我能对一个虚构的角色做什么呢？
你说对了，我无法感同身受。
我只是无法忘记他的眼睛。即使在我把圆规和牙签chajin他指甲里的那些时刻。我也无法从他眼中找到一丝坚硬。他好像早就死去了一半——只剩一半，迟钝地在这世上残喘：不是从我给他听了那段录音开始；不是从轮子去了广州、彻底离开隰桑开始；不是从他和他在小旅馆里度过那个“罪恶之夜”开始——
我知道，是从那个初秋的中午，十四中门口，他分发着那些写满算式的草纸，从小树瘤一样的人群里分离，他从满目的日光里，愉悦地摇摆着高大的身躯，有些腼腆地向他走去时，开始。就算没有我，郑小恕也会把那，仅有的，稀薄的生命力，在这场，洪水猛兽般的爱情中，耗尽。
我也许没跟你提过那一次——应该是五月份。我们谁也猛不防，轮子打电话来了。也许这就是寸。他什么时候打不好，偏在我们在404“狂欢”时打来；也许这就是寸，他在一班有那么多哥们儿，他打给谁不好，偏偏打给许鑫源。
那时候，许鑫源正给我摁着郑小恕的胳膊（我们对这程序早已轻车熟路了），我刚把两根牙签chajin郑小恕的指甲里。许鑫源的手机就响了。他还不当回事呢，一手摁着郑小恕，一手拿手机，他把电话接起来，用下巴和肩膀夹着，大喇喇问“谁啊”的时候，我们也还不当回事呢——在凌虐的高潮中，乐得正往死乐，嚎的，正往死嚎呢。
谁知道呢，许鑫源忽然没魂似的，叫了一声，啊，轮子。
我们都吓住了。全收了声。只有袁威机灵，上去架住郑小恕，给他嘴巴捂上了。
我打开门，冲许鑫源使眼色，他才反应过来，跟着我出去了。我俩关上门，走到外面。他俩还在通话，林经纶那激烈的语气震得话机嗡嗡作响。许鑫源一手捂住听筒，比划着用口型对我说，他要找郑小恕。我也懵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躲是躲不过去了。他今晚上要是不跟郑小恕说上话就不会罢休。我就告诉许鑫源，让他等会。许鑫源就对着手机说，那你等等吧，我上他们寝找他。
电话挂了。我和许鑫源在404的门阶上坐着。那种时刻，我们都有点儿腿软——我是这时才后返劲儿地感到害怕。谁能有我知道，轮子对郑小恕，到了什么地步。我坐着，抱着头喘气。有一股熟悉的搀着塑料味儿劣质香气，弥漫在清凉的空气里。使我更焦躁了。都是那家伙，不知搭上了哪路狐狸精，我冲许鑫源叫了一声，滚。
他瞅了我一眼，想要反驳，终于没有反驳，开门进屋去了。
我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以做出能力范围内，最安全的决定。我想，轮子是知道什么了么？终究走漏了风声？一班有人知道了么？还是——老高头？还是——郑小恕自己？
可我又推翻这一切——老高头儿才不会，郑小恕更加不会。就是轮子自己——也不可能知道什么了，他要是真知道了，就会杀回来，他会把我们全灭了——而不是仅仅打个电话。
我打了个哆嗦。第一次，我想到了——后果。我干这一切事的后果——然而我又无法展开这“后果”——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说。办法也就这一个：我们让郑小恕给轮子打电话，打消他的疑虑，把他安抚下来。
郑小恕一开始不愿意。缩在墙根里，只是说不打。呵，这是拿架儿，较劲呢。我本就惊惶，这时更怒不可遏。袁威他们给他一顿踹。他像叭儿狗似的在地上卷着，满嘴的血，还是说，不打。我蹲下，扥着他头发，把他脑袋拎起来，让他的脸贴近我的脸。我说，打不打，你想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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