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卷入离婚大战。和王兆龙打到在我们那一片儿家喻户晓。工作也丢掉了。钱也不剩什么。法院判决书迟迟下不来。我没法子,怀着总算最后一点希望躲回隰桑去了。我回过一趟家,给左邻右舍造成了极大的轰动。那小地方的人,以各种关切同情的面目 ,凑来我家打听我惨状的前因后果。我爸就是在那一年,忽然被我,和我抱回去的这个孩子,气到中风。我妈不管我,把鞋子、水杯、电脑,一切她拎得起来的东西,凶狠掷到我脸上,歇斯底里:你为什么不去死!
门,凶狠地关上。我拖着行李箱,脖子上挂着惊魂甫定,压抑着啼哭的幼儿。楼上,楼下,许多门,探出许多颗头,许多双,饥渴的,钻探的眼,来觅食别人的悲惨。
我站着,一滴泪也没掉。我将要拖着死尸般的步子走下第一级楼梯的时候。那502室的门,“吱”的开了。她走出来。向着我。
我与她,十五年不见了。自从郑小恕出了事,我被寄养在姨婆家念高中,到省城上大学,到南方工作——我极少回家。也难有她的消息。但是,我认识她,即使她的面貌,终于有了极大的变化——然而我在六七岁上,踮脚站在阳台,隔着玻璃,不足一米的空气,另一层玻璃,第一次与她接壤——不就根本穿透了面貌,直抵心灵了么?
我说,你……
她走到我身边,抚了抚我女儿的脸。
我说,你好么?
她说,好。
我说,我……
她站在那里,淡漠而安宁,就像,许多年前,她替我走进那家药店时,我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看见的那样。她递给我一张银行卡,不多,你救救急。密码是你生日。
她说完了便走,那扇门,又“吱”的合上了。
我多么憎恨他们!憎恨他们!那些粗暴的人——粗暴的单程输出——不许你反驳,拒绝,仓皇失措,颜面尽失,然而确实,肝脑涂地的,感恩。
我自己也说不清,在我最投无路的时候,我怎么会想起来——直白地说,怎么有脸,去找“那个女人”——我法律上的,大舅母。然而,我就是去了。或许她本就是,藏在我精神深处的,这冷漠无悬念的人世上,最初的一缕奇迹吧。
那时我大舅已去世多年。她还一个人守着她那狭小温暖的老屋。我赶到她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敲开她的门,朝她跪下。抱住她的腿,嚎啕大哭——我根本不记得,我这一生中,可否这般畅快放心地,抱住我的父亲母亲,如此地哭过。
这世上,是否有一人,跟我亲厚到,有义务,对我负责?
我过了一段稳定的生活。把孩子寄养在大舅母家。自己无声息地到一个沿海小城打拼。没命地工作,攒钱,寄抚养费,每晚都累得如死狗一般。我昏过几次——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许多安宁的深夜,躺在公司宿舍的硬板床上,我睁着眼,常常想到芳汀。若金发皓齿,寿命与青春,便可换我女儿终身无虞——我愿意。
没多久,法院的离婚判决下来了。我松了一口气,以为我终于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妈给我打来了电话。
那畜生,找不到我,就找上了我爸妈。一开始是后半夜打电话,逼问我妈我和孩子的下落,后来就干脆杀到我家,他和他那几个流氓小弟,日日守在我家单元门口,堵我妈。后来干脆冲进我家,砸东西,拿刀子逼着他俩。我妈报了警,可是根本抓不住人。倒是平静了一阵。我妈以为,这就好了,有王法呢,他们不敢再来了。
夏天的傍晚,我妈推着我爸,照常在小区前面的广场上散步。忽然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她接起来,对面劈头就喊妈,我妈一听这声,眼一昏,腿就软——是那畜生。妈呀。你跟我爸别着急回家。女婿在家给你们备着大礼哪。
我妈扔下我爸就往家跑,刚跑到楼底下,就见到,五楼的窗口里滋啦啦,喷着火舌。
手机又响起来,没事吧,妈。看,我特意趁你二老不在家预备的。女婿救你们二老一命,可不用谢。谢多见外啊。转告穆岚,她这辈子烧成灰也是我老婆。
报警啊!我在电话里叫,报警啊!
不能报!可不敢报!你知道他还能干出来啥!穆岚啊!
隔着电话,我听见,我妈啪啪的扇自己嘴巴,你放过我吧,穆岚,你给我条活路吧。穆岚。
多好笑,我想到,当年在十四中,郑小恕的妈,不就是这么对他的么?
我给王兆龙打了电话。
王兆龙,放过我爸妈。我跟你走。
我拿我自己做饵,把那个畜生,引回了南方。给我爹妈,呵,留片净土,留条活路。然而终究,一纸判决,我不再是她法律上的妻子。我甩开他,屏蔽他的来电和短信,只让他明明白白看着,我就好好地在他掌心呢。我当然得,一定程度地满足他的,也满足我自己的,那方面的需求——不间断地,他会以拦截短信的形式来通告我——老地方,明天见。然而,有一样东西,超越了他对我□□的垂涎——钱。一开始,三千,五千,后来跟着我的工资水涨船高——他勒索我,讲好价格,一月一万,买我和我全家,宁静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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