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想,想,想了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后,2018的新年。
我带着张扬回到隰桑——我当然不可能单单为了“见家长”回隰桑。我把张扬安顿在我家,就抽了空去和张欣怡见面了。我和她约在一家酒店里。在那家酒店的小标间,我们逗留了整整一个下午。用一台手提电脑播放那张存储卡里的视频。我们把凡是有孟凡斌出现的视频都删掉了——就剩下了三段——就是,由孟凡斌用DV录的视频,因为是他录的,他当然不在画面里。但是,我们又做了筛选——他虽然人不在视频里,但是能听见他肮|脏的粗口和爆笑。
这也不行啊,我说,这也会暴露斌子的。
你看看这段,岚姐。
张欣怡用鼠标点开存储卡里最后一段视频。
我看见,镜头里那两个轮番去对郑小恕施|暴的男人——磊子和刘栋,干得癫|狂,激烈,郑小恕的嚎哭惨绝人寰——时隔十五年,我真的看不下去。我扭过头,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搅动——但是,我忽然注意到——那么漫长、“刺激”的一段,端着DV,站在镜头后的孟凡斌,竟然一声都没吭。我回头再看那视频,我清楚地看到,那视频里的画面,在越发剧烈地抖动——最后,啪的一声,画面切断。
他……我说。
录一半不录了。张欣怡说。抬头看着我:他为什么不录了呢?
我怎么知道。我笑了一声,问你老公去啊。
我可不敢让斌子知道。张欣怡拽住我的手,岚姐,这事,好几条人命——咱俩就烂肚子里吧。
我看着她那娇俏、低廉,纵欲过度的脸蛋儿,特别想,恶狠狠地抽一巴掌。
但是我没有。
我要抽,也该往死了抽我自己。
我说。好。
我说,猪八戒背媳妇。
啥?张欣怡皱着眉,姐你说啥?
猪八戒背媳妇,我说,给我们吓跑了。所以,他不录了。
你知道么,我多想告诉你,我就是那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的女主角。我多想告诉你,那个男主角,他杀人,坐牢,嚎啕大哭,痛不欲生,整整十五年,全是为了我。我多想告诉你,十五年以后,他终于出狱了,也许明明终于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却还是被人利用了他的暴怒,仇恨,至死不渝的爱情,像提线布偶一样叫人用一段录像操控,为人家扫清人生障碍——全是为了我。
我多想告诉你,我才是那个受害者,牺牲者,死者,被永恒追怀,泣血铭记的,纯洁的恋人。
然而,如你所知,我是,仍无耻存活在这世上的,并仍在继续作恶的,作恶者。
我由衷地感到,我这种败类,不配再享受任何一个男人的好。
一八年春节,从老家隰桑回来,我不可转圜地和张扬分了手。我一人前往隰桑车站,裹挟在进站口的人流里,远远望见,火车从莽莽寒雾中,拖着一声犀利的笛鸣,猛兽般喘息着,锵锵而来。我抬起头,深冬的日光像稀薄的豆奶。我看见,岬角状的建筑切割开,一小块儿阴霾的天。我的手机一震,屏幕上闪耀着一条淡绿的微信消息,来自张欣怡——你想好了么,轮子要提前出来了。
我回,想好了,开始吧。
张欣怡慢条斯理,花了小半年的时间,了无痕迹地打探,详细了解到林经纶出狱后的生活、工作、精神状况和住宅地址。毕竟关涉几条人命,我和她,斟酌了许久,又许久,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在一九年四月初,张欣怡花了两个五百元,雇人给隰桑市技术开发区紫玉新城小区29号楼401室的住户——林经纶,发送了一件快递包裹——这都是我的授意,我们一点也不能暴露自己。所以,张欣怡花“第一个五百”在街上随意雇了一个人——一个三十四岁,毫无特征,掉在人群就会化掉的男人,她雇这个男人,在街上,随意再去,以第二个五百块,雇,第二个人,用这第二个人的,身份证,寄走了这份同城。
警察即使去查,逆方向,按身份证查到寄件人——查到寄件人的直接雇主——一个三十四岁,没啥特征,掉在人群就会化掉的男人——线索也就断了。万万,万万,查不到我们的。
我觉得我确实应该,不得好死。
噩梦般,不依不饶的,手机振动。
我低下头。
拦截短信。
我下火车了。悠悠呢?
我回复他,我舅母会把悠悠带你那儿去。我给她的是你奶家老房子的地址。你就在那儿等她俩。别动。
他回复,行!我等!不动!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对一个畜生都能心软——但是,我的心,在看得到这条激荡着忘乎所以的喜悦的拦截短信的时候,却是一动。
公正地说,
在不酗酒,清醒的时候——虽然这种时候极其罕有——这个,畜生,我法律上的前夫。确实曾,傻逼呵呵地爱过我的女儿,和我。
也许,我对这个精明利己到天衣无缝的世界上,那些,硕果仅存的,还肯去,傻逼呵呵地,爱别人的,人。总有撕心的向往。
我谁也没爱过。
我只是爱,那些从远方云层里,露出一些端倪的,晨光。
一些端倪就够了。
我转过头,城市给笼进一层微醺的夜色。
我看着林正明,林警官,这些年,孟叔叔还好么?
他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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