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都恢复了么。
我看着他,您,全,看了么。
他耸耸肩,实际上,恢复得很少。
人家说什么,盘断了,数据区破坏了,错位了。所以就恢复出一小段儿——呵,根本称不上录像,就是一小段儿,扭曲,卡顿的图像,也有声,但不同步,就像磁带绞带发出那种声。画面呢,全花了,拧巴了,根本看不出谁是谁,人像都变了形。
他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我能看见,他垂下的一只手,抖抖地,握成一只拳,可是——他抿着唇,紧·咬牙关,说出这些话,仿佛对他极为艰难:可是,那,那也他妈够了。你们对他,干了,什么,我全明白了。那些,笑,那些,惨叫,现在还在我耳朵里呢。
他朝我转过身,你知道么,穆岚。实际上,没什么罪行还能使我惊讶了。我当了三十多年的警察,我的一生都浸泡在,你根本无发想象的,这个世界,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罪恶里。可是,我告诉你,我这一生都在按捺一种冲动,你知道什么冲动么?就是,不干预的冲动——有多少次,哈,我想,我对我自己说,就顺应吧,放任吧,袖手旁观吧,让仇恨伸张它自身的正义吧,这不也是一种天理吞吐运行的自然机制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时候,也许真的——真的非得你死我亡才能把那些,我们生命里太庞大,太庞大的东西,消化。
他看着我,定定地,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感到这老警察身上,一贯的,正直,温厚的气息中,渗出一种,锐利的阴森。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我想,我不明白——我不应该明白——我不想明白——然而,我的心灵里,幽暗深邃的地方,一晃一晃,闪动着,萤火般,微弱的,真·相。
我说,难道……
那些曾在我心里,鱼儿吐泡似的,生出的一颗一颗,微渺的怀疑,渐渐,勾连成一只,獠牙的形状。
我说,你跟我,要了他们几个的名字——难道……
我捂住嘴巴——难道——你根本不是要保护我们!
不,他摇摇头,这样说可冤枉了我。
他重转过身,背对着我,在暗夜里,吸起一支烟。
我一开始去找你要他们几个名字的时候,穆岚,我确实是抱着保护你们几个的态度——这是我以为的,我放在明面上——我心灵的、意识的,明面上的,我的目的和计划。虽然,那时候,已经死一个袁威了,就算再没别人出事,林经纶也毁了。可,我仍然,坚定地保持着,我三十多年来,在这个职业,这个岗位上,对正义——哪怕只是相对的正义,和人命的,最基本态度:我要保护,我能保护的,所有的生命。我要把损害,降低到,我能力范围的最低。所以,我跟你要他们几个的名字,确实是,初衷是,要保护他们。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我不能不这么做,我是一个警察,我是一个他·妈的,该死的,警察。
可是,你看,我也是一个父亲——哪怕从没对自己的孩子尽过一点责任的,该死的父亲,所以,我有,我自己的私心,这里说的私心,是,我放在明面——我心灵的、意识的,明面上的,我自己明晃晃知道的,我的私心——我要,竭尽所能,掩护林经纶。
他在暗处,我没法与他取得联系,我没法拦下他。我就只能,竭尽所能,让凶杀不发生——要是终究发生了,我就至少,要竭尽所能,不使凶手暴露。所以我要做全所有准备。这并不难,只要在隰桑,呵,这都好办。尤其是,袁威,石磊,刘栋,孟凡斌,这些当年的临时小团伙成员,早就各奔东西,当年你们在404干的那些事,早就石沉海底,鲜为人知——只要没人去挖这段丑闻,谁也看不出他们的联系。就算他们全叫林经纶杀了——他们的死,也就只是发生在隰桑市自辖区的,(只不过)案发时间接近的独立案件而已。
等等!
我站起来,打断他,我明显的,感受到,自己从头到脚,打了一道哆嗦,我说——你……根本没发协查通告!
当然,他吐出一口烟,什么证据都没有,怎么发协查通告。
你……你更加没有,侦查回避……
是,他看看我,漫不经心的语调:我只是,请了几天病假。
你都是骗我的!我指着他,真·相在我脑顶,连成一片:你就是为了把我……
他把烟头投进窗下的垃圾桶——你们
他不顾我的目瞪口呆——就是为了,把你们——他看看我,感到诙谐似的,笑了笑,把下面这三个字咬得极重——你们俩——引回隰桑。
我说了——他轻快地说,只要在隰桑,我都好办。
我跌在长椅上,坐下,呵,我多好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穆岚啊穆岚,你竟然妄想和一个老警察较量。老天爷,我多么好笑。
我说,你全知道,你,一开始就全知道……
也不能说全知道吧。呵。只是,你看,我总是个老手儿了,还不至于,那么容易叫人骗了吧。咱们说说你前夫——王兆龙吧。这个人,也算叫我好找了。呵,货真价实的人渣。当然,我们知道——这也许是最叫人没法子的事。这世界上,所有,奇形怪状,惊天动地的,恶棍和人渣,在最开始,也都曾是纯真无邪的孩子,都曾——是他·妈的——源头上的受害者。所以,源头上的受害者,谁不是呢?哈,说远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