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后悔，穆岚，我很后悔，十五年前，林经纶没判的时候，我为什么接了你那个电话，我为什么听了你的，我为什么在十五年前偏偏选择把所有的惨剧，所有的，丑恶可怕的真·相全藏起来。是的，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那时候也以为所有的录像 ，所有的罪恶和证据都被删干净了——呵，谁又能想到，许鑫源会有那样的心计，又把那些罪恶的视频恢复出来了呢？是，对，我这里不是要怪你，穆岚——公正地说，这跟你都没关系，都是我自己——我自己本性的软弱。只是当时你的提议，合了我性子里这该死的软弱：呵，一直以来我不都是这样么，顶着绝望，在这世界不留余地的罪恶里逆行，呵，我总想着，缓缓地妥协，期待将灾难迁延，迁延——不要当下面对就好。我就是这样软弱——好像，苟延残喘，姑且安宁过完这一夜就好，姑且，姑且，呵，我根本，从来就，没有勇气直面，从不敢于，抱有希望，从不妄图，解决——是的，我不认为有什么事能真正被解决，我从不认为，我从不认为——这个世界有解。
这个世界有解么？
我不知道。
他不再说话，
我也不再。
今天这一切，是我想要的么？
我不知道。
呵，我说不清，我说不清——我到底是怎么，一点一点，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我不知道。有时候，我拼命地睡觉，拼命地睡觉，我很多次把枕头拎起来，拆，甩，翻，很不明白，很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打开这枕头的拉链，把我自己装进去，把自己塞进这些带着细密芬芳的荞麦皮儿里去，在这小小的枕头里，为什么我不能，刨出一条隐秘的时空——顺着这时空，顺着沉沉的一觉——我就能回到十五年前，睁开眼——也许我的头发上还沾着一小片儿瘪瘪的荞麦皮儿。
我回过头，辫子痒痒地搔动我的脸，日光倾泻，照得我睁不看眼——陈主任在讲台上掐着腰，傲慢地对我们讲牛顿定律，昏昏的下午第一节课，昏昏的，暖洋洋的空气，让我好像坐船，微微地发晕。许鑫源还在我后面，用讨厌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过我赤·裸的脖子和侧脸。石磊又借口坏肚子，逃到男厕所吸烟，从我的角度，朝走廊里看，远远地，走廊尽头的三年一班，林经纶抱着篮球，贴着墙壁，罚站……
你知道么，也许我只是做梦——十五年，也许只是我在物理课上，打了个盹，做了一场噩梦。
忽然有一刻，死亡，对我，发出奇异的神圣的光。
是的，死是，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我想起，孟凡斌，不经意的遗言——人死了，是不是就能重来了。
哦，
死。
哦，
死。
深夜寂寂。
狭长的病房走廊，像一条横陈的渊薮。
这么静，这么静。他不说话，我也不说的时候，这走廊里，没一丝声。我看见，灯，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凭空涌来一阵清冷。我不禁抱紧了肩膀，我看了看手机，凌晨一点钟。这是，夜的最深处，孤立无援，不与任何光明接壤的，时间的最暗处。这世上有多少人，陷入每一个凌晨一点钟，四望无际，难以泅渡的，心灵的绝境。
我抬起头，清楚地看见，稀薄的雾，在跳动的昏然光线里，缓缓地浮升。我闻见药水的苦味儿，和一点点，肥皂般过度洗涤的晦涩，坚硬的气息。
好像，老年人的气息。
我看看我身边，这阔大，寂寥，闲置了大半的长椅，忽然，仿佛——有些拥挤。
我说不清——可我只是冷。我不知怎么，缩了缩身子，往另一侧靠了靠。直把身体贴到这长椅一边，凉涔·涔的，金属扶手。
我握着这冰冷的金属扶手，对林正明说，林警官，我知道，您恨我。我也知道，我该死——我不怕死——您也应该知道，即使林经纶不来，要我的命——我也，我也……我知道，我是一个恶人，我死了，呵，一定下地狱。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必须要弄清楚。
什么问题，他看着我，你说。
林经纶，他是，无论如何不应该知道孟凡斌的——他不该找上他的。
接着说，他看着我。
我不知道，那段录像，您到底看到多少，到底，能不能看清楚——您也知道，斌子是张欣怡的丈夫。实际上，我和张欣怡特意裁剪了一段，不论图像还是，声音，都丝毫不能暴露斌子的视频——因为那段视频，就是他当时拍的，他拍的，他自己当然不在画面里。所以，还是那句话，林经纶本来是，不可能知道斌子曾经参与了那一切，按说，他是不该找上他的……
我看着林正明：您确定，林经纶杀石磊——或者往前，他杀袁威的时候，是干净利落地杀了他们——没有与他们交流么？或者，您在监护他们每个人的过程中，他们有没有……
林正明朝我摆摆手，我就，住了口。
这就是，我今天真正想要告诉你的。穆岚。
他走到我身边，在我面前站住：怎么，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对么？
什么……我也站起来，微微地哆嗦。
你说得对，孟凡斌就是负责录像的。负责录像的人，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录像中呢？穆岚，就当是个脑筋急转弯吧。你说说，拿着摄像机录像的人，他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录像中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