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们年后要去统军任上了？恭喜啊。”
“谢谢您。”陆子籍往茶盏里添了一些茶水，拇指摩挲着茶壶柄，好像在等什么。
“好茶。”江晚风抿了一小口。
“江爷爷。”
“什么？”
“您......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陆子籍脑海里跳出了不少词汇，但他不敢细想。
江晚风放下黄杨木茶杯，修长的指节停留在雕花上。他望向花窗外光秃秃的树木，悠悠开口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是。”陆子籍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向他倾了倾。
“有些事情，我也不得不说，还希望你不要反感。”江晚风顿了顿，没等陆子籍回应，接着说道：“我呢，活了这么多年，也什么都见识了一遭。你还年轻，早点回去侍候你父亲，找个好姑娘......”
陆子籍不由自主地反感起来，但他知道江晚风另有所指，便也不再开口。
“陈瑛是个好孩子，但是有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江爷爷，您可以直说。我不怕听这些。”
“我说的挺直接的......”
“您是不是诊出了什么，大可以直接告诉我。”陆子籍微微颔首道。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相信我么？”江晚风微眯着眼睛看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撕开去审视内心一样。
陆子籍运了几口气，艰难地吐出一句：“还有多久？”
“三五年吧。”
陆子籍瞪大双眼，紧咬着后槽牙。他眼里翻腾着不可思议，还有难以言状的悲伤。那眼神像是随时要滴出血一样，触及了江晚风内心一处隐秘的痛，他别过脸去不忍看。
“为什么......”
“他太累了。畜牲尚且需要停下来休息，更何况人？这养病讲究三分药，七分养；且不说他三分药进了几分，那七分养又有几分呢？去年那一病，本是损了底子的，静养上三五年都不见得能好；渐渐的心气不足的症状就显出来了，倘若及时止损，还有一些机会，可你们却......”
“他不肯听我的。您知道的，他的性子就这样，从不愿叫人看轻。”陆子籍勉强压制住了心里的波涛汹涌，眼前却渐渐模糊。他跪在江晚风面前，江晚风急忙去扶，却被他挡开了：“江爷爷......他才十九岁......人这辈子那么长，那么长，为什么他就不能......求求你，能不能……”他忍不住伏在江晚风膝头抽泣起来。
堂堂将军，长这么大连痛都不知道，却在长辈面前哭得像个小孩。
江晚风心里同样是五味杂陈，他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他以后到了下面怎么和那个人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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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籍，爷爷也只能尽力而为。剩下的，就看造化了。”江晚风摸出手帕给哭迷糊的陆子籍拭泪。“不过以他的心思，就算是不说，他大概也能猜到几分。我方才劝你的话也并不是空口无凭，你还年轻，这样的事，还是少招惹些......”
“我知道，谢谢您的好意。我想陪他几年，他过得太苦了......”
“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做的。”江晚风揉揉小孩儿的脑袋，慈祥地笑道：“我去开几服药，你帮着问问管家，府里有没有安神香，若是有便在房里点上，没有的话我再拿来。”
“麻烦您了。”
“我走了，不用送我。”
江晚风让陆子籍不用跟着送出来，自己出门叫了马车回家。他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说出那些劝告的话，两个都是他疼爱的小辈，他怎么也不愿意自己曾经受过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他还是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人叫着“小郎中”，和他做了几十年的好朋友。那个人成了家，有了儿子，孙子也和他一模一样......他这么多年孑然一身，就为了那一句“小郎中”——将军一顾终身误。
情之一字自古如是，千言万语亦难诠释。情就是劫，动了凡心的痴男怨女，都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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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园里果真有安神香，画屏只找了片刻便拿出一盒子来。烟雾从鸭形香炉里透出来，轻轻散进空气中。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很沉，微蹙的眉却让人不禁想他是不是在梦里挣扎。
“陆大哥。”刚从官学回来的陈烨冲陆子籍拱手道。
“回来了。”
“我哥他......”陈烨看见人事不省的陈瑛，无助地看着陆子籍。
“他这是劳累过度，休息几天就好了。去年落下了病根，慢慢调理就好了。”
“当真吗？”陈烨毕竟还是小孩儿，遇见事还是藏不住慌张的神情。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说我哥不打我的时候。”
“那个不算。”
“换我守着吧，陆大哥也奔波一路，该好好休息才是。”陈烨颔首道。
陆子籍看看陈瑛，又看看陈烨，“好。有什么事就叫我，你知道我在哪儿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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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烨也不知道怎么照顾人，流萤和半夏进来的时候他总是显得碍手碍脚的，恨不得爬到床架上去坐着。他学着丫鬟们的样儿，却又学得不像，想点安神香差点把香炉摔了，吹火折子差点把帘子烧了，又不许别人来做，画屏她们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看着那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脸，偷偷地摸了摸他哥的手。他的手总是那么冰凉，好像要放进火里烤一烤才会热起来。他用自己热乎乎的小手拢着哥哥的手，趴在哥哥身边，闻着安神香的气息，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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