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我。”
廖栩乔似笑非笑地站在李旻面前，像极了撕去画皮的厉鬼。
“原来都是你干的吗？”
“李旻，你不过是罪有应得，与本相何干？”廖栩乔冷笑道。他打量着李旻，似乎连多给一个眼神都像吃亏了似的，别过脸去不看他。
李旻头发散乱，身上松松垮垮地搭着一件破氅衣，昔日恩宠万千的头领内监如今却沦落到这步田地，任谁看了心里不唏嘘呢？
“你看看你，就像一只困兽，却妄想着‘困兽犹斗’——你以为你还能逃出生天么？”
阴暗潮湿的牢房充斥着奇怪的气味，那并不是腐烂发霉的味道——那是死——
令人绝望的味道。
“姓廖的，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何苦和我过不去？”
廖栩乔的表情有点奇怪，“和你过不去？”
李旻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紧盯着他。
“你想多了，从头到尾只有皇上想除掉你罢了。”
一道铁门将二人隔开，牢房高处开着一扇小窗，透进外头一丝光亮；廖栩乔的身影淹没在黑暗中，只能看见他那双如鹰般锐利的双目。李旻冷冷地勾起唇角，心里猛地升起一个念想，被他揉进神秘的笑容里。
这笑容让廖栩乔想起一句话——
·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萧师杰默念道。
他放下笔，把信纸晾干折好，放进蜡封的信筒里。他脑海里思索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逐项分析。
首先是李旻。
李旻的倒台未免太快，要说这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是皇帝当真不念及一丝一毫的情分，还是说李旻只是个幌子？皇帝、李旻、廖栩乔——代表皇权、亲信，还有大臣势力——皇帝想摆脱被亲信控制的命运，登基伊始便声势浩大地平乱、清除异己；廖栩乔在财务方面不清不楚，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也许皇帝会在对他下手之前虚晃一招，先把自己做掉——
萧师杰挠了挠下巴，感觉有点不妙。
南屿国祚是靠世家支撑起来的，然而世家也是皇帝的眼中钉，在平亲王乱后遭到了大规模清洗；仅剩的几家地位难以撼动，庞大的根系支持着南屿国体，李旻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和南阳魏氏勾结一心。假如不是皇帝突然打算励精图治的话，这一场闹剧将是漫漫征途的开始——你方唱罢我登场。
只是皇帝似乎有点心急，想瞬间掀翻李旻的势力，御史台、刑部、法理司连轴转了一个多月，才堪堪然将过去几十年和李旻有关的人、事收集证据粗略整理出来。死是免不了的，但这抓人投牢的速度还是太快了些。
千刀万剐李旻不要紧，把他的小御史累得瘦了一圈，才是最要紧的！
丞相府角房里几百年都用不上的补品珍材，不要钱似的往御史府里扔，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师杰犯了什么事儿要上赶着讨好王居逸；王居逸一个不落照单全收——试想一下，每天下了班一脑门儿官司回到家，用一碗热乎乎的炖汤抚慰受伤的心灵，这是多少银子都不能换的——
故，圣人王居逸有云：世上唯金钱、珍肴、萧师杰不可辜负。
萧师杰不知道“圣人”云过这句话，总之日复一日以美食寄相思，不在话下。·
·
偌大的凤栖宫漆黑一片，只有主殿点着一支幽幽烛火。魏娥草草挽了发髻，苍白的面孔在烛火照耀下有些可怖。尽管在百般摧残下已经失去往日光彩，但她此时此刻竟有些超脱世外的美，像是地狱里开出的妖冶鲜花，萎靡却鲜艳。
“皇后看够了，就走吧。跟这儿待着做什么。”魏娥转过脸去，空洞的双目紧盯着宋鸢。“皇上身边有佳人相伴，不要你了，对吧？”
宋鸢坐在烛光投射到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魏娥，一言不发。
“我说你有病。”魏娥啐了一口，“有事没事就过来这里找成就感。和我一个废妃比起来，失宠的皇后依旧高高在上，不是么？”
宋鸢依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你不怕被我弄死在这里吗？”魏娥露出惨笑。“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又不让我死，徒留我一条命苟活着——”
“让你死，未免太轻巧了些。”
魏娥像是听见什么新奇的话一样，光着脚踩在地上，狞笑着朝宋鸢扑过去：“被废的人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眼泪——皇后，你看看你，和我有什么分别！”
宋鸢想辩白什么，但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看看，到最后，还不是我陪着你。”魏娥光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探过身吹熄蜡烛，“你和我有什么分别？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没有人是干净的。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到了这个鬼地方，不这样做就不能活下去，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吗！”魏娥的声音很细，少了平日里娇媚的意味，竟透着一丝诡异。
“你说啊，你说啊——连你也说不出来对不对？”
宋鸢不耐烦地站起身，不想再听她说下去。
“你怕了，对不对？你害怕了，有了新人，你就得继续斗下去，你总有一天会和我一样，你会变得和我一样，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魏娥的尾音有些颤抖，极细的声音消失在风中。宋鸢已经跨出了门槛，月光照在她身上。
“慕鸿。”
宋鸢身形猛地一震。回忆汹涌而来，月光下那苍白的美丽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充满了讽刺。
“慕鸿......愿如你所愿。”
“你最好老老实实在这待着。”
“妾身恭送皇后殿下。”
宋鸢一扬手，理了理衣襟，戴上帽帷，消失在月色中。
魏娥颓唐地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被人追着跑一样，衣带也在风中扬起。她知道她在逃避什么，那个声音一直在她身边萦绕不去。
她跑不动了，站在永泰殿的大门前，怎么也提不起脚步走进去。
她知道，从江麓眠死在井里的那一刻起，慕鸿就已经死了。
深宫樊笼中的鸟儿，永远都没有机会翱翔蓝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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