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所有人都小看了后颈腺体置换手术的后遗症。
排异反应来得飞快，做完手术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他只身在滨城，只能胡乱吞下两片退烧药，再精疲力尽地爬回床上躺着。医生说过，手术的后遗症包括但不限于：1.无法抑制的信息素紊乱 2.信息素互相排斥导致身体机能下降，器官病变；3.后颈腺体脱落，严重者会死亡。
才第一天，他就开始高烧不退，头晕目眩。用最后一丝力气发了短信给张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朋友们实在不忍心他身边没人照顾，大家一起把他接回了榕城。
而彼时江潭已经撤去所有对昔年的监控，除了乐队朋友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再次回到了榕城。
手术后第三天，他开始畏光，房间内窗帘紧闭，闭上眼睛世界还在旋转，低烧不退。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也吐，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浑身颤抖地扶着马桶，鼻血止不住，视力也开始下降。他们抱着人去医院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医生只说术后反应大一点实属正常，开一点平衡信息素的药回家修养几天，等新的信息素彻底适应了症状会自然而然地消退。抽血化验照CT，昔年被摆弄得更加疲惫，奄奄一息地靠在车后座，只吊着一口气。
好在平衡信息素的药物实在有效，他的信息素紊乱在术后一周得到缓解。能打开窗下床走两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就还是吃不进任何东西，全靠葡萄糖吊着命，整个人瘦到皮包骨头，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琪琪和小诺在客厅，琪琪捂着脸哭，她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昔年。
骆驼和张愿拿着各种化验单和检查报告想办法，而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在器官病变或者腺体脱落之前能撑一天算一天。
并祈祷着那一天永远也不会来。
“喂，是昔年吗？我是许睦。”
“昔年，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想接你去研究所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作为你的朋友和研究员，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帮你适应新的信息素，让你重新健康起来。“
“你们都太小瞧成年人做后颈腺体置换的威力，市面上平衡信息素的药物只能勉强维持现状，研究所里有很多更高效控制病情的针剂，比起单纯的药片，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那些。你放心，我不是代表江潭来的，我是作为你的朋友，和你的研究员来的，就算他不让我帮忙我也会主动把你接过来观察和治疗。所以，你愿意来研究所一趟吗？”
五天后，昔年才同意许睦的邀请，跟着他去了研究所。
排异反应已经好了很多，除每天只能吃一点流食之外，算是慢慢地从这半个月暗无天日的痛苦里解脱。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脚步有些不稳，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也还是有些晕。没走几步就喘得厉害，冷汗一直流。知道他情况很不好，立刻安排了所有检查，尽量集中地完成。
许睦摘掉手套，轻轻关上门。
这半个月，江潭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喝酒，借着酒精入睡，一睡着就要做噩梦。关上厚厚的窗帘，彻底与世隔绝。胡子拉碴地躺在地毯上，他和赵烈们去看他，任由赵烈怎么用拳头往他脸上招呼他都没有反应。他们把他拖出房间，像个濒死的人，面无表情地趴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句话也不说。已经分手了却还要通过折磨自己来互相折磨，这两人的某个部分都已经随着昔年信息素的消亡而彻底死去。
叹了口气，新来的医生拿着昔年的检查报告推门进来。
认真地翻着报告，他突然站起来朝昔年在的隔离室走，走到门口他又折回，掏出手机给江潭打电话。
江潭头昏脑涨地靠在床头，任由手机震动，双眼盯着黑暗房间的某个角落出神。
这半个月，他一边宿醉一边想他。
不是念头从他身上瞥过的想，也不是只记起某个记忆片段的想，是念头不断在他们之间逡巡的想。从他们在江氏总部地下停车场相遇的那一天开始到一切彻底结束，他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间，把他们的过往复习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咀嚼其中滋味，到最后只剩下后悔。
可他们真的有快乐过。
他甚至还能记得第一次去他家属院的家，晚饭后他送他下楼，居民楼背后的那方小天地里，昔年是第一次接吻。
出来后，当昔年猝不及防借着楼道昏暗的光对上他那双眼那一刻，他希望这个场景多少能更绚烂一些，比如他们并肩坐在一颗孤独的，星等很低的绿色星球上，对面就是猎户座大星云。或者他们并肩坐在一片广阔草甸，看一次盛大的烟火大会，看着头顶上空炸开绚烂的白昼烟火。又或者坐在一起看世界大战，看人类自相残杀互相分裂开拓战场，看和平年代里爆炸的蘑菇云。
就并肩，把生和死置之度外，把宇宙和素粒子置之度外，仅仅是并肩坐着，交换一个眼神，赠送对方一秒生命，交换一段彼此活着的讯息。
他第一次体验这样极致的浪漫和纯情。
很多个下午的阳光照进房间，昔年窝在他怀里睡午觉。不想打扰他们，连光的流转也变得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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