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黑夜山在黎明时披上了第一层白雪。
不同于外边低的吓人的温度，神社的屋里暖的似火，白皑皑的烟气丝丝缕缕蔓延开，很快消失在空气里。
陶盆里的柴火快要烧尽了，山兔伸出小手从旁边抓了一根木柴丢进去，可惜准头不好，掉到了盆外。风神恰好坐在对面，瞧见山兔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他对她微笑安抚，拾起那根柴再扔进盆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喂养，山兔明显胖了不少，也许是冬天极易储存脂肪的原因，整个脸显得圆嘟嘟的，被那毛茸茸的领子衬着，更是可爱。
风神在半月前从自己的神社取了贡品，那是贵族供奉上来的几件冬衣，他见差不多合身，就给大天狗带了过来。
实际上，大天狗并不需要这些衣服，勉强收下这些相对于平时过于华丽的衣服，就将它们搁置在了一边。初冬时风神又来过一次，带了几件小孩穿的厚衣服，见大天狗不肯穿，山兔冷得瑟瑟发抖，心中既是无奈又是气闷。
妖界本就是弱者臣服于强者——大天狗都不穿，山兔也不敢——就算她初生不懂，骨子深处天生所带有的畏惧感都会让她明白这样做是错误的。
风神愈发觉得大天狗需要被照顾，有些问题他实在太容易忽略。
迫于风神每日真诚目光的压力，大天狗还是无可奈何地穿上了那件藏蓝色绣着金纹缝着白色绒毛领子的棉衣。大天狗一向不喜欢穿这种沉重的衣服——不仅影响飞行，还要另外拆两个缝放翅膀，麻烦的要死。幸而花鸟卷会些针线活，大天狗也就不用亲自上手。
山兔的袄子是红色的，上面绣着金色的迎春花，同样白绒绒的领子，衬得她更加玉雪可爱。
花鸟卷则没有什么变化——她是画灵，就算是画卷内的世界，除非受到了妖力的侵袭，否则也不会有变动，四季如春，温暖适宜。
山兔十分羡慕花鸟卷，有事没事总喜欢往那边看。冬季的黑夜山没有多少绿植，山兔虽然是妖怪，却也需要进食。每当她饥饿的时候，大天狗便会让鸦天狗取来秋日存下的食物喂她一些。但这些东西不怎么合山兔口味，每次吃饭只几口就不再吃了，所以，山兔经常偷跑出去寻找干草。很多时候，山兔会好几天夜不归宿，大天狗从一开始的担心变得习以为常，到现在直接放养。
“下雪了。”
风神看着门外轻轻道，辨不出情绪。
大天狗向外看了一眼，茫茫白雪如柳絮翩翩落下，掩埋了黑夜山所有颜色，只有无数或高大或矮小的树木出现在视野中，树冠也被积雪覆盖了，只留下褐色的树干。
雪景虽美，可看久了眼睛会酸痛，大天狗转回头来，对风神刚刚的话言简意赅地回应：“嗯。”
每当下雪，大天狗都会想起雪女。
那个皮肤像雪一样白、眼神像雪一样冷的女孩。
她比自己更晚一些见到黑晴明，他们是在雪山找到她的。雪女的性格不像她外表那样冷淡，反而有种出乎意料的感觉，如果非要描述的话，大天狗觉得她有些……呆？
那次初遇，她似乎正在伤心。见到他们后，二话不说，冰冻了整座山峰，呼风唤雪，试图驱逐他们。冰雪实在是美丽极了，晶莹剔透，洁白无瑕。
大天狗有些记不清黑晴明对她说了什么，只记得雪女眼中出现了一丝光亮，后来，就跟着他们离开了雪山。
“你在想谁？”风神看了他一眼，眸光闪烁。他自诩看遍人心，却总是看不透大天狗的想法，他就像一个谜团，纵使费心地想要解开，结果却是一片模糊。
看来，还需要时间啊……
大天狗摇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罢，他又将面前的空杯倒满热茶。
风神笑吟吟地望着他，“那——对你来说，我要不要紧？”
一段时间以来，大天狗习惯了对方突如其来的奇怪的话，顺从地附和，“要紧。”
即使看出大天狗只是敷衍地应声，风神也不会觉得不快，反而有种满足感——也许是能让大天狗这样高冷的大妖做出这样无奈的回应，实在是很有成就感吧。
此时的天已经大亮，冬日的太阳泛白，反射着雪地的光，穿梭在冰冷的空气中。黑夜山寂静无声，偶尔看到几匹毛色浅淡的野狼从灌木窜过，去追灵活敏捷的兔子和鹿。
“今年积雪沉厚，待到冰消雪融之时，恐怕山下的人们会遭遇灾祸。”说这些话时，风神眼中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担忧，他那双青色的眸里好似蒙着一层薄雾，像极了今日的天气。
大天狗知道他终归是忧心那些脆弱不堪的人类，隐约想起几年之内必有的一次水患。可笑的是，荒川虽汹涌激荡，却因为有荒川之主所在，未能掀起一点风浪。反而那些害怕过度搬离荒川附近的人类，却倒霉地在那些平日里静寂无痕的河流暴洪中丢了性命。
黑夜山是他的领地，自然受他的庇护，山底的动物人类毫发无伤；而风神驻地却不这样幸运，也许是河流众多，也许是地势低平，前世听有些小妖怪谈论过——那边的村庄被淹没殆尽，只剩碎瓦泥墙。
大约也就是那时，风神失去了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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