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市儿童中心最近来了一个奇怪的家伙。
“看，弱智又出来了。”孩子们哄笑着，焦点集中于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
新来的少年，身高足有一米七五，看起来已经十七八岁的样子，举止行为却像一个三岁小孩，此刻正探头探脑地从西区大楼的玻璃门内向园区操场张望。视线刚与操场里看向这边的孩子相交，立即胆怯地缩回门后。
于是操场上又爆发出一阵嘲笑。
然而，消失了一会儿，少年还是鼓起勇气一点一点从门后挪了出来，沿着操场边缘移动，与其他孩子保持着夸张的距离。
夏末的阳光依然非常强烈，少年细密柔顺的短发在阳光下呈现出极浅的黄褐色，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或者长期不见阳光引起的黑色素匮乏。淡茶色的眼睛远远地望向操场，挨个打量着跑来跑去的孩子，露出担忧焦急的神情——
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等到确认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后，少年就又小心翼翼地沿着外围避开人群，准备到东区大楼里继续他的搜寻。
近来每日，都是如此。
不过今天，他即将遇到一些麻烦。
一只足球冷不丁飞来，与少年堪堪擦过，吓得他呆愣在原地。几个年龄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的男孩笑嘻嘻地跑过来，看似是来捡球，实则像围观动物一样把少年困在其中。
对着一群身高还不及自己胸口的小孩子，少年却怯懦无措地缩起肩膀，一副惊恐的样子。
有个孩子试探性地从后方踢了一下少年的小腿，力道不大，却带着满满的欺负意味。
少年受惊地转身，对于男孩的攻击和恶意，表现出茫然和不解。
见少年不还手，几个孩子胆子更大了，以教训般的语气发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眼睛盯着脚下，默不作声。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
少年不语。
“你会算一加一等于几吗？”
“你会背英语字母表吗？”
少年依然沉默，受刑一样垂着脑袋。
孩子们开始觉得无趣了。
“他是不是哑巴啊……”
“不是哑巴，我能作证，我看见他来的那天跟他弟弟说话了！”
少年猛地抬起头，好像沉睡的巨大石像突然醒过来了，这突然的动作吓了正在讨论的小孩子们一跳。
“找……”
少年眼神还是怯生生的，四处乱飘，但嘴巴却努力地动着，想要表达什么。
“找……找不到……“
此刻，东区大楼三层的某扇窗户后，黑发少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一幕。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既不打算离去，也似乎不打算去操场为褐发少年解围。
直到高跟鞋的声音，出现在走廊中，离黑发少年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不远处。
明知高跟鞋的主人正在观察自己，黑发少年却并不理睬，装作没注意到，继续望着窗外。
“你害怕你哥哥吗？”中年女人的声音非常柔和……甚至有点，过于刻意温柔了。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终于转过身，方才还无动于衷的脸，在转身过程中自然地换上了微笑。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园长妈妈。”
被称为园长的女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脸庞微胖，除了眼睛周围几乎看不到什么皱纹，眉毛稀疏，用眉笔画出非常假的柳叶眉。身上穿着宽松的上衣和长裙，一件薄外套袖子打结在肩头系成披肩。这样的长相和打扮，显得非常具有母性光辉。
园长走近两步，来到黑发少年身边，与少年一起望向窗外。
“你在躲他，不是吗？”
少年轻笑，却不置可否。
于是园长又问：“你讨厌你哥哥吗？”
少年再次反问：“你为什么觉得这么觉得呢？”
“他在受欺负，可你并不打算去保护他，不是吗？”
少年面向园长。
“如果我不去保护他，你会讨厌我吗？”
站在窗边的石息微笑着面对园长，明媚的阳光模糊了这个十七岁少年的脸，使这张脸介于孩子的清秀可爱与成人的温文尔雅之间。
她怎么可能对这样的一张脸说出讨厌呢。园长疼爱地伸出手，将少年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
“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对于这句动人的话，少年只是客气地微笑。
诱惑与推拒之间，不过是少年轻而易举的玩弄。
这不免令女人有点失望和尴尬，将视线移至窗外，俯视着操场。
“今天下午，你哥哥就要离开这里了。”
终于，女人扳回一局，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石息缓缓转向窗户，望着下方的人。操场上，浅色头发的少年依然惊恐窘迫地被围困在小孩子中间，对即将降临的命运一无所知。
石息朝着石一的身影伸出手去，却只碰到窗户的玻璃。
园长靠近石息，用手轻轻揽过石息的头，虽然她期望的是石息能靠在她的肩头，但可惜，对方身高已经将近一米八，足足比园长高出一个头，园长只能改为爱抚石息的头顶以表安慰。
“对此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但这么做有特殊的考虑。”
谁知道，怀里的脑袋发出了一声嗤笑。
“父亲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把他送走？”
园长放在石息头顶的手抽搐了一下。石息握住园长的手，温柔地、不容置疑地从自己头顶拿开。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心虚的表情呢？园长妈妈？”石息笑盈盈地眯起眼睛，这笑容却令园长寒意骤起，“是因为没有想到会被猜到呢，还是因为我并没有如你所愿陷入离别的悲伤呢？”
“孩子，你想多了……”园长辩解到一半，却看着自己的手被石息牵引着，也放在玻璃上，掌心之外，正是石一远远的身影。
石息低头，在园长耳边轻声说：
“他对我来说，暂时没有用了。”
石息的语气中带着笑意，却让人汗毛倒竖。
“我怎么会感到悲伤呢？你看，他只是一个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的家伙罢了。”黑发少年从园长的指缝间，盯着远处茫然懵懂的褐发少年，黑色的眼睛如同深渊，“没关系的，尽管送走他吧，但是……
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说完，石息放开了园长，拉开了距离。
“可是，园长妈妈，擅自夺走别人重要的东西，总有一天也将尝到失去的滋味，不是吗？”
少年说罢，意味深长地一笑，扭头离去。
“等……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我的……”
园长说到一半，石息停住脚步，侧过半张脸：“啊，对了。我有个问题——
园长妈妈，你的孩子，还在人世吗？”
园长突然哽住，仿佛被重重揪了一下心脏，捂住心口，眼眶被泪水充盈。
而黑发少年见状，只是了然一笑。
“呵，果然。
我有个建议——
如果想找一个你孩子的替身，何不选择一个年龄小点的呢？”
少年笑着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沉浸在震惊与悲伤中的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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