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石息又回到这里。礼拜堂的月光一如当年清凉,圣母像依然朴素洁白,只是长椅与祭台斑驳了岁月的痕迹,只是当初的少年已年近而立,一身黑衣,坐在长椅上,仿佛一个普通的祷告者。
而不远处,十三岁的小天使站在月光下,与石息对视。
石一说的没错,这两个人,乍一看真的非常相似。
若是有旁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有种时空交错、同一个人幼时与成年相遇的错觉。
手里的ID还在发出声响,石息最终切断了呼叫。
于是礼拜堂陷入寂静。
“晚上好。”石息又问候了一遍,脸上带着微笑。
小男孩手心紧攥,却还是换上了可爱的笑容:“晚上好呀,大哥哥。请问你是来做礼拜的吗?”
石息笑笑:“我没有信仰。”
小天使没有追问,话题一时中断,就当男孩因为这沉默中的压力而感到窒息时,石息再度开口。
“你喜欢这里吗?”
漫不经心地口吻,就好像闲聊一样。
小天使歪头灿烂一笑:“喜欢呀,大哥哥你也喜欢这里吗?”
“啊,是啊,我当年也很喜欢这里。”石息缓缓抬头,环视礼拜堂精美的壁画和雕像,这一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这里总是很安静。”
“大哥哥以前也在这里生活过吗?”男孩显然有些惊讶,随即又甜甜地说,“那么,园长妈妈说过,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的孩子。很高兴认识你~”
石息也回报以微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小天使显然不似刚刚那般紧张了,好奇又亲切地问:
“大哥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就像普通地自我介绍那样,石息坐在长椅上,双手放松地交叉,放在前排长椅的椅背上。
“我叫石息。”
男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几乎一瞬之间,原本红扑扑的脸颊血色全无。
他知道,这个名字。
也瞬间明白了,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情。
就在男孩刚要调转脚尖逃跑时,看到了正对着自己的黑色Glock手枪,于是只能在枪口的威胁下收起脚步。
“看来你从园长那里听说过我。别害怕,我希望能再和你聊聊天。”石息人畜无害地笑着,看起来非常真诚,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很喜欢和男孩说话——
尽管对方看起来并不怎么情愿。
见小天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石息便垂下握枪的手,从长椅上起身,缓步向男孩走来。
“最初得知目标在这里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惊讶。”石息边走边说,黑色的长风衣随步伐轻轻摆动,“但是真正发现黑客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这时的小天使已经笑不出来了:“……大哥哥……我保证再也不会做这些事情了……我保证……”
石息已经来到男孩面前,垂眸微笑道: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已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这一点,你其实很清楚,不是吗?”
小天使抬起黑色的、圆圆的眼睛:“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
若是换做石一,或是换做其他任何人,或许都会被这双充满了悲哀与恳求的眼睛打动。
可唯独,身穿黑色衬衫的石息不会。
遗憾,此刻站在这里的,正是石息。
“抱歉。”石息蹲下来,伸出左手,轻抚男孩冰凉的脸颊,“我相信你,可是——
我的委托人不相信。”
男孩懂了。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眼泪终于沿着柔软的脸颊滚落。石息用拇指为男孩拭去眼泪,尽管他注视着男孩的眼中没有任何怜惜。
“我还有一个疑问,黑客不是一个适合自学的领域……”石息浅笑着,用柔和地声音劝诱般提问,“你的老师……是谁呢?
半个月前的拖库攻击,是你们一起完成的吗?”
男孩微弱的哭泣声停止了,垂着眼睛,打湿的睫毛黏在一起。石息收回手,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久,小天使用掌心抹去眼泪,却转身仰望身后的圣母像。没有给到答案,反而向一旁的石息提问:“大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里吗?”
男孩说话间还带着抽咽。石息站起来,没有说话,只是与小天使一起仰望着圣母像。
于是男孩继续说:“我一直觉得……‘家庭’这个概念,总有一天会退出人类文明。
比起受婚姻桎梏,终身自由不是更快乐吗?
比起繁衍后代,追寻个人理想不是更有意义吗?
比起参差不一的家庭教育,国家统一培育不是更高效吗?
所以……我觉得,这里的孩子们,大家都是人类迈向新世界的第一步。
‘母亲’这一词,终将变成一个虚化的概念……就像……这座圣母像一样。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圣母,但是任何一座圣母像都可以成为人们心中的圣母。”
小天使望着玛利亚静美的面容,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突然笑起来。
“哈哈,可是,后来我发现,每当我看着‘她’,脑子里想的却是:生下我的女人,我的妈妈,她是什么样子呢?她现在在哪里呢?她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吗?她……是否也曾后悔将我送到这里来呢?
所以你看,大哥哥,我根本不是‘新世界的孩子’,我只不过是一个……孤零零的、被抛弃的、得不到爱的可怜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