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说话的时候，万书瞳的神色没怎么变过，只是不停地在喝水，额头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万法医，”凌渡再次开口，声音却冷了不少，“我知道这事儿对于任何一个警察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不甘心的，甚至是一个系在心里无法解开的结。”
万书瞳的眼睛落在办公桌的某一处，双手握着保温杯，然后腾出一只手向旁边伸了伸，稍稍摸索了一下，把保温杯的盖子捏在手里。站在他旁边的高鹏能看见他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和颤抖。然后不紧不慢地把盖子拧紧，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变得悲伤而痛苦。他把保温杯放在一旁，然后抬起眼皮，盯着凌渡看了几秒钟，缓缓地开口，“那你应该也知道，小宁的母亲……”
“万芝芝”三个字从凌渡嘴里轻轻蹦出。
然后万书瞳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痛，“对……”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像是朗诵一首慷慨激昂的诗一般一字一顿地连着念了三遍“万芝芝”。
他垂下头来，把所有人都看了一圈，和每个人都交汇了一次目光，却唯独没有和周竖交汇。然后他盯住凌渡灰蓝色的眸子，眼里噙着泪。
凌渡的目光有些漠然，像是不经意间瞟了他一眼，然后斜着眼睛看着他，像是在问“你看我干什么”。
他长得很普通，就是高鹏说的那种丢人堆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的长相，个子也不是很高，只有身材还算得上匀称，脸上还架着一副老气横秋的框架眼镜。但是此刻透过光线的折射，那双站在眼镜后面的双眼里就流露出三个字——有故事。和之前那个心虚的眼神不同，现在这个眼神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伤痛，就连眼角的皱纹在此刻都多了几分悲壮的味道。
“其实我心里清楚，小宁的能力不如周竖。”万书瞳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转述别人的事情一样，“小宁也不是真的讨厌你们，只是……只是小宁的好胜心太强了。”
“我没有要跟你谈心的想法。”凌渡看着万书瞳，灰蓝色的眸子沉了下来，却没有出现电影情节里的深邃和迷人，有的只是无情和冷漠，语气也冷冰冰的，“你有故事，可我没有酒。所以，我不听。”
万书瞳讲这些也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他以为周竖他们是来问他那件事的，差点漏了陷。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
“万芝芝……”他叹了一口气之后接着说，“她是我堂姐，也是小宁的妈妈……因为这个案子，她一直都很自责。”
“所以你就把平阳湖的案子透露给王崇宁了？”周竖忍了又忍之后终于忍不住了，但还是压着自己的脾气，没好气地说。
凌渡又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点了两下。他垂下眼皮看了凌渡一眼，可是老大没有在看他，而是目不错珠地看着万书瞳。另一只手放在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他不满地“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毕竟傻/逼领导已经发话让他闭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万书瞳的悲伤表情在脸上僵了一下，然后轻叹一口气之后，语气平淡地说，“怪我。那天在小宁家吃饭的时候跟他爸喝了点儿酒，一时酒精上脑，口无遮拦，就说出口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凌渡的声音立刻变得有些严肃，而且语气里带着命令的成分，但是声音仍任很轻，“万书瞳，你最好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万书瞳看着他的眼睛说，“万芝芝前两个月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他顿了顿，语气突然沉重了很多，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胃癌……”然后用手锤了一个桌子，又吐出两个字，“三期……”
“转移了吗。”凌渡问。
万书瞳摇了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凌渡不带任何情感地接着问。
“没有。”万书瞳回答，“但是肿瘤过大。”
凌渡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万书瞳讨论病情或者治疗方法，而且他也不是特别关心。这个情况也不是不能治，只是很麻烦，而且费时间，人遭罪，钱也遭殃。
听到这里，他们都明白了点什么。当年侦办洞中腐尸案的刑警就是万芝芝，而这起案子也就成了万芝芝的心结，始终横在她心里，想必她也没少和王崇宁说起过这个案件。而时隔多年之后，凶手再次出现，难免不会让人心存一丝希望，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把这个案件给破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别人一个交代。
“明天带她来一趟局里。”凌渡说，“我想听听她对这个案件的看法。”
万书瞳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刚要开口指责他怎么能这样折腾一个癌症病人，就听见他说，“我想王崇宁应该不希望我去他家吧。”
万书瞳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但仍然不希望自己的堂姐被这么折腾。说的是想听听她的看法，但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审问，比录口供更严谨一些，比审问更轻松一些。可是万芝芝现在的身体很虚弱，承受不住任何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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