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汐从未想过，她有一日，竟会在自己的洞府遭了暗算。
令魔界咬牙切齿，闻风丧胆的纯钧剑尊，居然会在自己的宗门，自己的地界里栽了个跟头。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汐心中惊怒交加，身上未愈的伤口又开始抽搐着疼，她皱了皱眉，咽下喉间涌上的血。
她察觉得太晚了，药力已经渗入神魂。她感觉到眼前开始变得模糊，思维逐渐凝固，意识也渐渐昏沉。
可她的眼神依旧保持着清明，微凉的目光慢慢移向大殿的一个角落。
银色香炉静静矗立在地上，隔着几丈都能看到其中倾泄出的微光，飘出袅袅青烟。
烟雾缭绕中，香炉上雕刻着的六瓣霜花，宛如浮在空中的霜雪，素净而安宁，一如初见的模样。
沈汐垂下眼帘，眼前仿佛闪过少年欢快的笑容，明亮的眼睛。
那时，少年即将筑基。
他基础打的扎实，每一次都是修为压制到极致后才进阶。可他的速度却丝毫不慢，不过十七岁便达到了练气期圆满。
世人皆知，凡是二十岁以下筑基，结婴的几率会大大提升。
少年虽然资质不凡，可天资卓越的人太多了，大多都自持甚高，少有像少年一般苦修。
沈汐至今仍记得，雪夜里小团子那双被重剑磨破的双手，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那伤口叫她都觉得狰狞可怖。
可小团子从没有说过。
若不是那夜偶然瞧见，她都不知道，原来天天爬上她膝头撒娇耍赖的团子，私下却是那样的刻苦。
沈汐难得的自我反省了一下。
她给少年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最初的时候，团子似乎不是这样的。
幼时他总喜欢和清远偷偷摸摸地去宗门其他山峰玩闹，如今却总是闷在洞府里修炼。
这样不好。
少年年纪尚轻，却过得如苦行僧一般，整日与她待在荒无人烟的凌霄峰，这样的生活太单调了。
她觉得少年应该体验更丰富的人生。
然而纯钧剑尊难得的好意，少年……
少年没反应过来。
沈汐重复了一遍。
少年目光呆滞地看了沈汐一会，然后……
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沈汐的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这还是那个傻乎乎的团子，一听到可以玩耍，矜持都不矜持一下，就跑的没影了。
沈汐以为少年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一连数月，少年始终未归。
她发觉自己竟有些不习惯一个人的日子。
没了少年叽叽喳喳的凌霄峰，叫她觉得太过安静。
沈汐微微垂眸，睫羽在眼底覆下一层青影。
其实这样的日子，在没有少年之前，她早就习惯了。
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等沈汐再见到少年时，已经是八个月后。
少年跑得匆忙，脸红扑扑的，沈汐老远就看到少年遮掩不住的兴奋。
然而几步跑到她跟前，少年竭力按下嘴角翘起的弧度，可笑容却怎么也收不住，反而显得脸上的神情十分怪异。
少年一本正经地道，“师父，我瞧你这个香炉都旧了。堂堂的一峰首座，元婴真人怎么能用旧的东西呢？这多丢脸啊。”
他努力收住自己的笑容，却依旧是妥妥的一副献宝的样子。
“我随手给做了一个。师父你瞧，花纹和颜色都是按你的喜好来的，是不是很好看？”
少年的右手掌心里托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炉，脸上就差把“你是不是非常喜欢”写上去了。
沈汐的目光略略扫过他的掌心，“你这数月，是去炼制这个法器了？”
少年点头，“师父真厉害！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可是我炼制的第一个法器！”少年顿了顿，不满地嘀咕道，“垃圾师叔号称炼器大师，教了半天还不如我自己看书。”
沈汐哑然失笑，接过少年手心里的香炉。
少年一看有戏，趁热打铁，“所以师父下次下山就不要带师叔了吧，带我就够了！”
悠悠的沁香扑鼻，沈汐回过神，眼底浮起冬夜一般的霜寒。
她觉得有点脏。
霜花本该是最纯净的东西。
日光未尽，凌霄峰上的雪忽然盛了。
沈汐抿了抿唇，慢慢的吐出两个字，“宁魂。”
她擅炼丹，对各种药草无比熟悉，也浏览过无数书籍。她记得那记载着宁魂的孤本，翻阅后就随意地放在了洞府里的藏书阁。
谁会看过？
谁能看到？
沈汐默然。
很多时候，人们往往都不愿意去怀疑一个人。哪怕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哪怕到了真相大白的最后一刻，也会死死地抓住那点情分，说“他没有动机”。
真的没有吗？
只不过是交付了全心的信任、情感，不愿也不敢去看那真实而残酷的本质，故而选择蒙蔽自己，自欺欺人。
因为那是人本能的逃避。
但沈汐从不会逃避。
她薄唇轻启，声音是一贯的冷静，此时却冷静到了几乎冷酷。
她唤，“澄定。”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沈汐微微垂眸，看着地上青年的倒影，淡淡地问，“你想做什么？”
虞溪怔了怔，他从未想过沈汐的反应会如此平静。
淡漠，冷凝，仿佛置身事外的高高在上。
他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惶恐，迟疑着唤了一声，“师父。”
沈汐没有应他。
青年手脚发凉，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又不可饶恕的错误。
沈汐，他的师父，高高在上的纯钧剑尊，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如果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如果师父真的对他无情，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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