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光宫回到未央宫，也就渐渐入了冬。
刘盈低咳两声，刀笔转动，将送来的竹简批复好，放在案几另一边。
他越发觉得皇帝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业。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淑君怕冷，我得快些，回去给她暖暖手。”
刘盈摇了摇头。
“县官，周夫人求见。”
周夫人？
想了好半天，刘盈才想起这个周夫人是谁。
他便宜儿子的亲妈，汉惠帝的风流债，刘盈略感头疼。
“请进来。”
“县官……”
“不必多礼。”
刘盈打量着这位眉眼温顺的妇人，对方温婉的气质不加矫饰。
这是让人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的类型。
刘盈温和地问道：
“夫人为何见吾？”
周夫人哀哀切切：
“妾已许久不曾见县官。”
刘盈皱眉，头疼感越来越强烈，直觉这是一场宫斗大戏，他板着脸：
“朕国事繁忙，无暇看望夫人，还望夫人体谅。”
就凭她给汉惠帝生了个崽，汉惠帝对她的宠爱就该不少。
谁管？
他管不着。
不好好跟周夫人撇清关系，他怕张皇后要跟他撇清关系。
淑君一直都很小气……
特别是吵架就分居。
刘盈在心里抱怨两句，他只当没看见周夫人泫然欲泣。
眼见刘盈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周夫人心里微惧。
她咬了咬唇，柔若无骨地靠在刘盈肩头。
“县官……”
语调里透着十足的柔情。
刘盈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赶紧把人拉开。
周夫人脸上有些屈辱，她倔强的忍住眼泪。
这个男人一年多不曾踏足她的院子，在此之前，他曾温言软语，与她极尽亲密。
瞥眼周夫人受伤的表情，刘盈有些尴尬。
周夫人小声哽咽：
“县官何以如此无情？”
刘盈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好僵硬着身体。
他还是不要继续刺激周夫人。
毕竟情人突然对自己不闻不问，换做刘盈，他也难以接受。
“因为女君？”
女君，就是指张淑君。
刘盈冷下脸。
“这不是你该问的！”
刘盈大步走出内殿。
周夫人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紧紧咬着唇，低下头，不让自己的怨恨暴露。
张，淑，君。
她紧紧拉扯衣袖。
夺子之仇，夺爱之恨！
周夫人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刘盈刚出门没几步，入眼，就是张淑君瘦削的背影。
他心中一咯噔，连忙上前。
挡了挡漫天飞舞的雪花，刘盈掀开外披把张淑君护在怀里，温柔的语调略带责备：
“怎么来了？”
张淑君一言不发。
刘盈叹气，想必是被她“撞破”什么“不堪”的画面。
登上辇车，他握住她微凉的小手给她取暖。
她抽回。
“我不冷。”
他好言好语的哄着：
“淑君，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
“……”
刘盈噎住，小心翼翼地看看张淑君。
“你还说不生气……”
她冷笑，突然倚在他肩头，嗲声嗲气的喊：
“县官……”
刘盈虎躯一震，居然有一阵奇异的心动？
他略显不舍的把她拉开。
谁知道这人挽住他的臂弯，水润的眸子充满哀怨。
“……”
刘盈咽了咽喉口，颇不自在的移开目光。
“好了好了。”
“我和周夫人没什么的。”
张淑君直起身子，不咸不淡：
“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盈：……
他不忿。
“怎么和你没关系了？”
“她对你丈夫投怀送抱诶。”
张淑君似笑非笑。
“陛下说笑了。”
“陛下是舅舅，我是外甥。”
“……”
刘盈脸都绿了，他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啪。”
说扇就扇。
每当他对张淑君热情的表明心意，她就一本正经的搬出这句话。
舅舅，舅舅，我舅个屁啊。
“淑君，你知道我对你……”
“阿，盈，舅，舅。”
她巧笑，美目中烟波流转。
“淑君怎么能对舅舅没、大、没、小。”
“……”
刘盈气闷，瞧见她快意的神色，他忍不住弯弯嘴角。
“好淑君，我的好淑君，你快别玩儿了。”
他抱住她，讨好似的在她肩头蹭蹭。
她唇角微勾，又敛了那淡淡笑意。
“过几日恭儿周岁，母亲的意思是，大办。”
许久不见刘盈回话，她侧头，那人眼眸深沉，直直盯着她。
他收紧手臂，忍不住轻笑出声。
“嗯，听你的，大办。”
“反正恭儿以后就是太子。”
张淑君微怔。
“你要立恭儿为太子？”
她语气忽然严肃。
刘盈迷糊。
“怎么了？”
“只有恭儿这一个儿子呀。”
难不成他还能有其他儿子？
张淑君有些沉默。
“那以后呢？”
刘盈不假思索：
“也不会有其他儿子。”
她伸出小手揉揉他胸膛，不知怎么地，就想试探试探：
“我们的儿子呢？”
刘盈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我怎么能和你有孩子！”
张淑君脸色冷了下来，直接推开刘盈。
刘盈连忙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有孩子。”
她冷笑。
刘盈浑身虚汗，仿佛舌头打结，被榨干一般：
“我是舅舅，你是外甥。”
“我们的孩子很可能先天不足，畸形，体弱多病，容易夭折。”
“而且，生孩子多危险，你还那么小……”
在这个生产就等于过鬼门关的大汉……
万一张皇后有什么闪失，他后半生都要做个鳏夫？
想到这里，刘盈一阵害怕，连连摇头。
“所以，淑君，我们不能有孩子。”
张淑君凝视他急切诚挚的眼睛，许久，她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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