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耗子药好使，而我，我得受报应。
晚上，我妈和我姐在电视前面等赵本山。我说，我放花去了。
我揣上两把窜天猴，拎上几瓶哈啤，走到镇广场上。许多人在这里放花，一束一束色彩，在黑漆的空中盛放。
我点了一只窜天猴，看见那一道俏皮而绚烂的金光划破天际，隐遁在无边的暗夜里。我在石板子上撬啤酒盖子，撬了半天才撬开。我往嘴里灌了一口，真苦。我把自己灌得热腾腾，晕乎乎，就开始和上帝谈判。
我说，我杀害了一条狗。你准备怎么处置我？是不是得折寿？得折几年？
我说，上帝，听好了，咱俩商量商量，让我少活十年吧，只要你让我有钱，有好多好多钱。
我又觉得不划算，我说，呸，呸，我没想好，刚才不算，让我少活二十年吧，只要你担保我姐——嗯，行，还有我妈，幸福。
我又觉得，天哪，太矫情啦。我想，得了吧，上帝存在么？上帝算数么？上帝大概又聋又瞎。
我说，有能耐你让我重来一遍啊，让我们全家全重来一遍啊。让我少活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吧，只要你把我爸变成一个好人。
有一个穿得胖墩墩的小姑娘，五六岁模样，一面呲呲甩动她的小花，一面看我，对我说，哥哥，那边有个人看你哪。
我说，是上帝么？原来你也能看见他呀。
我哭起来，我说，上帝是个骗子。
我去起另一瓶哈啤，使劲把瓶口往石板子上剔，可是总秃噜，剔不下去。我想我真是太笨了。我只好像男人们那样用牙齿去贲。轮子在宿舍里就这样用牙齿贲开啤酒盖儿的，为什么我不会，我能不能长成轮子那样的男子汉，如果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他了，我能使我自己接近他，成为他么。
我想，上帝啊，求求你，让我明天就死，只要你给我轮子。
“傻·子。”
——我听见那个使我·日日夜夜，心惊肉跳的声音。
我抬起头，有一只手把我的哈啤抢走。他把瓶口放在嘴里，牙齿一撬，那啤酒盖子就掉下来，嘟噜噜落在雪地。
我看着这个人的脸，一寸一寸地看，他的眉毛，眼睛，鼻梁，浅浅的胡须，嘴唇，面颊上两大道子的血凛。
我想，我喝大了。
我使劲揉眼睛，天啊，他还在。
他一仰脖，咕嘟嘟把一瓶哈啤都喝干。绿莹莹的酒瓶子扔在雪地里。
我摸·摸他的眼睛，冷冰冰，我摸·摸他的唇，凉沁沁。我摸·摸他脸上的血凛子，他就咧嘴。天啊，跟真的似的。
我说，真喝大了啊。他掐掐我的脸，长本事了郑小恕，还喝上了。
我想，幻觉还能交流，比做梦好啊。哈，我是不是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了。
我拉住他，让他在我身边的石凳上坐下。
我说，别动！
他就不敢动。
我把他摆正，头枕在他腿上，躺下。
我看见他的脸，向下俯冲的烟花和星。
我想，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反正酒有的是，今天我只和他拉拉手。我就去找他的手。找到了，它很温顺。不像它的主人那样或羞涩或不驯。我抓·住它，握住它，把它放在我胸口。
他的手这样大，这样暖，这样温柔。我要握着它直到天明。我说了，我不贪心，我要在我的生命里，每一个喝多的晚上，一小口儿一小口儿地享用——不，一点一点地，啮，我对他的“为所欲为”。
这两年，我只要拉拉手，过些年，我大概才会有勇气亲吻他的脸。即使在喝多的幻觉里，我也很腼腆呀。我扭过头，搂住他的腰，我把我的知觉全埋进他清冽而微温的气息里，我拉住他的手背抹掉我脸上的泪。
我说，轮子，你是不是有点儿可怜我，我妈就是因为可怜我爸啊。
我感到他的手抚摸·我的脸，我听见他说，傻·子，你喝大了。
我说，轮子，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
他说，回家吧，你喝大了。我说，因为我长得好看吧？我妈就是因为我爸好看呀。
他往起扶我，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喊起来，不走！我不回家！
我从石凳上掉在地下，他扶起我，我又软软地从他手中滑落。
他提我的肩，提溜脖领，提了几次，我还是滑落，扑在地上，我的身心，浸满幽微的□□香。
我说，不走啦，走不动啦。真好闻，我要死了就火葬。我不要死了生蛆，像……像狗一样。
别胡说八道了，郑小恕。
他蹲下来抱我，我看着他，忽然不知哪儿来的劲，一把推他个跟头，指着他，喊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你打·飞·机！
我感到世界忽然死寂，接着我就被一脚踹进雪地。
我看见有许多脚和嗤笑从我的眼中流过。那胖墩墩的小姑娘，想过来扶起我，但被她的妈妈呵斥住了。
我便坦然地睡去。我想，那条狗也就是这般在雪地里一点点僵硬的吧，因为太冰冷，所以不会生蛆。
但是我迷迷糊糊嗅到他的气息。我感到一阵浮升，同时听见一阵shen yin。他把我背起来了，我拍他脑袋，
你哼唧什么，我沉么？
他说，不沉，不沉。
我拍他脸：你不承认么？打`飞`机啊，我好几次……好几次半夜看见……
他说，闭嘴吧，操。
我抱住他的头，把泪蹭在他头发上，我说，要是你想穆岚就打`飞`机，想我就把自己喝大。那我就甘心了。轮子，我就全甘心。
我知道他停住了。他宽大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有什么东西湿湿凉凉落在我手背上，我知道他为我流了泪。是不是幻觉中的爱人一切都如自己所意？那么，我搂住他的脖子，轮子，你娶我姐吧。那我就全甘心啦。
可是更多的寒凉叮叮地打在我手上。是不是幻觉中的爱人一切都如自己所意？那么，不，这才不是我的所意，你怎么能哭呢，轮子，你这样光明美好的人怎么能为我这种家伙掉泪。
轮子，你别掉泪。我逗逗你吧。我抓抓他凉森森的耳朵，在他身上扑腾两下，驾！驾！
我听见他在那里嗯嗯啊啊shen yin，叽里呱啦骂，还朝我pi gu上拍了两下。想对他说的好多，好多，不能对他说的，好多，好多。然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啦，我非常恼恨，我不能睡去啊，我还没有握够他的手啊，我不要结束这刻骨铭心的幽会。
我说，你离我远点儿吧，轮子。
我说，你听没听过农夫与蛇，你离我远点儿吧，我可很少这么为别人着想啊。
我感到天旋地转，这普天同庆的除夕夜像一只夜光的粉红水母，翕动，舒缩，在我的梦中浮沉，颠簸。
喝大了多好，喝大就能牵轮子的手，我要每天都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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