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急，听我把前因后果都说完。上个月吧，大概，礼拜一我回来，就郑小恕这手，左手，缠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吊着胳膊。我说咋的了，他说礼拜六从上铺掉下来，手骨折了。我能不疑心么，这事儿我不是不能查，咋说呢，没评没据的，他自己都说从床上掉下来的呢。我找那麻烦干啥，眼看中考了。
十四中一到礼拜六就没人你知道吧，住宿生都回家了，除了教学楼有个保安值班，寝室根本没人。我呢，礼拜六雷打不动跟哥们儿喝酒，老高你不知道吧，这两年开始信教了，平时看学生没功夫，一到礼拜六晚上就骑自行车上四矿，四矿有个教会点儿，他他妈一到礼拜六就整本儿《圣~经》，带个老花镜感谢主去。等他聚完了，骑回来，到单位就得半夜。
有一天，老高颤颤巍巍跟我说，一到礼拜六晚上就听有人哭。我说，哪儿啊。他说，好像404。完了他就哆嗦，淌眼泪，说他总梦着他那死了的老婆闺女。正明，我知道老高家这事儿，现在对你也是个坎儿，赶这儿了，我也没法不提。
你听我说，对。我一开始不信，我觉得老高岁数大了，信教信他妈魔怔了，也就没放心上。可没多长时间，有个老头儿找学校来了。我认识这老头儿，天天支个三轮车在校门口卖冰棍儿的，没儿没女的，就在十四中男寝后面，火车道边儿上一个废板房里睡觉。他跟我说，你们学校到礼拜六晚上没人啊？我说没人啊。他说咋没人呢。一到礼拜六，天一黑，一伙儿人跳墙上你们学校啊，不知干啥，就听里头狼哭鬼叫，那个惨呦。
我一听，一激灵。一伙儿人跳墙进学校？鬼哭狼叫？这是有事儿啊。这我不能不管啊。转眼就又到了礼拜六，对，就上礼拜六——前天。我白天照常开车走了，到了晚上，我回来了，我要逮现行啊，就捱到八点，天擦黑了，我上前面教学楼拉上保安。我俩鸟悄儿的摸到寝室。前边两排女寝，黑洞洞一片。我们往后走，到了男寝，一打眼儿就瞅出来，有个屋，窗户有亮。我一看，心就一紧——404啊。
那窗户有亮儿，一般瞅不出来。窗帘子厚，暗，捂得严实。但是别的寝都黑着，就显出它亮了。404闹鬼，届届学生都传。说的跟他妈真的似的。那404，当年到底咋回事，我还能不知道？就是当时那情形，月黑风高的，乍一看，是挺瘆人。
那保安更是个怂，非得开手电。我说开鸡毛手电。我说里头有人，全学生，怕啥？我拉着那保安往404走。真是，挺远的呢，忽然就听见那屋传来一声哀嚎，操，叫得那个惨，给我都吓一激灵，那保安说，刘主任，真有鬼啊？鬼个屁！我说，人叫的。我想，好哇，这里头干啥呢，看我不抓你个正着。
谁知道，也是寸，就这节骨眼儿上，那保安手机响了。我操，猪八戒背媳妇，国产小灵通，那叫一高亢啊，跟他妈霹雷似的。把他自己都吓一跳，手忙脚乱，干摁接不起来。
完了，打草惊蛇了，我再抬头一看，404门开了，滴溜嘟噜出来一串儿，奔后面跳墙跑了。那个快，嗖嗖的。我就喊，站住！干啥的！拿电筒照，撵，一个没JB撵上。撵不上了，真JB事，我给保安一顿骂，谁给你打的电话，真他妈会挑时候。
保安瞅半天，说，没来电显，可能我媳妇。
这把我气的。人是撵不上了，但我拿电筒晃那两下子，也瞅个差不多，基本能对上号了。而且要是我没看错，这伙儿人儿不都是十四的，有几个贼生，长得大，感觉像七高的。
忽然那保安叫我一声，他在墙根底下捡着一串钥匙，跳墙掉的。行啊，也算有收获。我们绕着围墙转了一圈儿，没啥别的了。最后，我们就进了404 。
老刘的叙述在这里停顿了。我们出了医院走廊，到楼道里去。他捡一级台阶坐下，开始抽烟。
那404里头，就是郑小恕吧。我说。
老刘没有回答，单是在那里抽烟。默默地抽了一阵，忽然冷笑了一声，也不看我，自说自话似的：我只是个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操，这世上有几个招人待见的教导主任呢。学生都恨我，家长更是，老师呢，也烦我，总给他们班级找事儿。可我就是觉得这活儿适合我，你知道为啥么，因为这活儿，使我可以在人们看来，理所应当地暴躁、阴冷，凶神恶煞、铁石心肠。哈，这样我就可以很好地掩护自己，不让人家知道，我他妈本来就是，暴躁、阴冷，凶神恶煞，铁石心肠。
老刘啊，我长长地叹口气，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也在一级台阶上坐下。
可是啊，老林。他抬起头，看着我：我再jiba铁石心肠，我也是有孩子的人。我儿子是不认我了，可终究是我儿子，我见不着他，他终究是我儿子，他今年也十六，就跟郑小恕一样大。
人是有命的，呵，郑小恕没爹，我要是郑小恕的爹，操，我早把十四中点了。可是我不是。我是十四中的教导主任，我非但不能点它，我还得保它。对吧。你知道么，前天晚上，我进404看见了什么。你永远不会想象到，我看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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