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说话。
我不敢说。
我不敢出声。
我甚至动也不敢动一下，好像我穿着隐身衣，动一下，就原形毕现了。
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患者，推开楼道的门，带进窄而短的一抹喧闹和风，她看着在台阶上并排而坐的老刘和我，像是吃了一惊，但没有出声。定定神，抱着她的孩子，铮铮地往楼上走了。
我想撇清我自己。这简直很容易：这是校园暴力，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做警察的，最讲究证据——哈，在郑小恕身上，可没我一点儿痕迹！我是清白的！我什么也没对他干！他今天所遭的这一切，统统跟我没关系！统统跟我没关系！多好！统统跟我没关系！
然而，我抱住我的头，我的身上，一层层地冒汗。我怎么不知道，狡辩的人永远比认罪的人可怜。我很想遏制我的大脑，我想遏制一切危险的，逼近真相的思考。可是我遏制不了它，它在那里，违背我的主观意志，飞速旋转，抽丝剥茧。
我说（我听见我的嗓子哑了）我说，这事儿学校到底想怎么办？
我主观地推测，这事儿这么恶劣，学校多半是要往下压的。可我又觉得，凭老刘那副火爆脾气，这事要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然，他把我找来干嘛？
我说，人呢？怎么处理的？跳墙跑那几个，你不都看见了么？
是，我看见了，俩。一个，六班的，叫袁威。一个，七班的，学习还贼JB好呢。叫许鑫源。
那抓啊。我说——你叫我来，是让我帮你抓人么？
哪有那么容易。他挣开我的手。像一个酒鬼那样，扶着墙壁，吃力地站起来，他喘上来一口气，弓着背，又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我听见他说，我还以为我拿住人家了。呵，谁知道，是叫人家拿住了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也站起来，拉住他，迫使他面对我：谁，用什么，拿住了你？
他看着我，久久地，以他那诘问地，盘剥地，又不忍诘问和盘剥，终于在半路惺忪溶解的，奇怪的眼色，久久地，看着我。
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正明？
我不说话。
我是把你当朋友的。虽然，嘿，我知道咱俩不是一路人。
我不说话。
这么些年了，你一直不怎么着我的边。我呀，我是懂的。
我不说话。
我那时也喜欢高婧，你知道吧，呵，虽然我比你俩小一届。
我不说话。
有时我觉得，正明，你，尤其是你那个妈，咱们敬爱的王校长，该受点儿，真他妈该受点儿报应。你看吧，你看吧，林正明，报应来了。
我一拳打在他脸上，我们一起沿着楼梯滚下。我听见狭窄的楼道里回荡着我的喊叫：怎么啦！怎么啦！你他妈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啦！
我们这天没有打架，四十多岁的男人，早就打不起来架。我们在楼梯的半截腰上停下，磕破的额角淌下鲜血。我喘着气，老刘把手伸到大衣兜里，我以为他是拿烟，他拿出的，是一张信封。
昨天晚上，我回202，塞在我门缝里的。你不问我我JB叫啥拿住了么？你自己看吧。你早晚得看的，你看吧，早晚的。
我把它接过来，哆嗦着，打开，两张照片，扣着，背面两行字：刘主任，我们有整段录像，你罢手我们就罢手。
我把那照片翻过来。
是的，十五年以后的今天，也许我可以，坦然地，相对坦然地，回忆起，这两张照片。这两张，照片。是的，就是，这两张，这两张，照片，照片上的，是，同一张电视屏幕。屏幕上，是，两个，男孩子。
呵，两个男孩子的，纠缠在一起的，（让我喘口气）纠缠在，一起的，白花花的——luo ,ti。
我不用说得更清楚了吧，那是谁。呵，我也不必再细致描述了吧，你应该有基本的想象力。
那天，看完照片的那一整段时间，我都是，空的，状态。我无法坐着，我喘不上气。我站起来，乱走，还是喘不上气，我觉得眼睛辣，仿佛要哭，他妈的，想叫，喉咙里好像含了一块炭，发不出声。
我知道自己在上楼，为什么上楼，要到哪儿去，我不知道。过了一阵儿我又觉得自己在下楼，跌跌撞撞的，往下踩，可是为什么要下楼，要到哪儿去，我还是不知道。有一个影，总在我身边，有一股力，时常托住我，支撑我，使我不至跌倒。我也知道，这就是老刘。
他在说话，我听见了。但是一个字也没听懂。我只是热，热，胸口闷，上不来气，好像着火，我感到从后心平展开来一片凉和充实。我知道，这是老刘把我摁在了墙上。他要我喘气，我就喘气，他叫我大口喘，我就，大口喘。
什么东西塞进了干燥的嘴唇间，我的嘴唇，哆嗦着，han住了它，是一根烟。
千丝万缕，游走在唇齿间的辣和甘醇，使我渐渐回过神来。我沿着这面墙，向下滑，滑，缓缓地坐下。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和小孟！终究没看住他俩！老天爷？他们是在哪里，干出了这种事？是谁录下了这些？当然不能是他们自己。那么是得罪了谁？被人设计了？不！这根本就是个漫长的阴谋！酝酿已久，郑小恕从来就不是自己学坏的！他一开始就叫他们，用这录像给拿住了。所以他们叫他偷东西他就偷东西，他们叫他……
——当我察觉到自己正在以另一种眼光审视郑小恕，想要公正、怜悯，甚至温柔地审视他时，我及时地截断了这种想法。并用强大的愤怒和憎恨碾碎了那一点点公正、怜悯和温柔的萌芽——都是他引诱了林经纶！操他妈的！他们是不是在十四中住寝时就天天晚上那么干了！我儿子才着魔似的，那么痴迷他的！（这么想我舒服多了）啊！无耻！歹毒！怪物！变态！yinjian！yinjian！
喜欢他就是要我的命请大家收藏：(www.zongcaiwenxue.org)他就是要我的命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