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国际。我下了飞机，垂着头，匆匆走出一楼接机口。
然而，
就像一只蚊子撞进蛛网。
我抬起头，
林正明站在我眼前。
终究是，让帕萨特看见了我……还是……他自己……
我无法想下去。
走吧。他接过我的拉杆箱，我侦查回避了。闲得很。回隰桑么，我送你。
苍黑的公路，慷慨向前铺展。
他开着车，直视远方。
林警官，有人跟您说过么，你们父子真像。
他没有说话，但是，我能看见，他紧绷的脸腮上，掠过一丝抽动。
我不知，这一刻，他想到了谁。
能不能告诉我，他俩怎么死的。
他拿了一根烟，点上，吐出灰白的烟圈。
袁威，半夜，十点到十二点——法医推的时间，回家路上，（叫人）从后面，攮的。给连着插、了十五刀。
虽然，这都在意料之内，然而，连插、、十五刀，我还是一个寒噤。魔盒是我打开的——有那么一瞬，我好悔。我强装镇定，那，石磊呢？
石磊，是在慈济医院后门，叫人抹了脖子。
下一个，我说，我的手紧紧攥住皮包的提手，下一个，会是谁呢？
刘主任说，他当年看见从404 跑出来的，总共六个人。
是。
许鑫源，袁威，石磊，全死了。还剩下，你们仨。
是。
孟凡斌家，我们守着了。可是你说的那个，刘栋……
他在这个名字这里，停住。我看见，他的拇指在方向盘上，缓缓地，摩|挲。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们怎么都查不着这个人。
那也没什么吧。我说，使我的笑竭力自然，我们上学时，他就是个混子，到处啷当着。再说了。我舔|了舔|嘴唇，你们警|察都查不着的，他——他上哪儿找去呢，说不定早不在隰桑了。我几乎表现出，自私和猴急了，那就不用管他了。
他长久地注视我的脸，使我如芒在背。我只有很笨拙地扯开话题，孟凡斌那儿，没什么事吧。
现在还没什么，我们盯得很紧。
哦，那就好。我说——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什么，林警官。
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这些人，忽然一个一个开始出事儿——你就没一点儿疑心么？
呵。这不明摆着么，轮子一出来，就要找我们报仇啊。
不，他不是一出来就报仇的。他本来过得很平静——虽然也，呵，一向人不人，鬼不鬼的——但终究，很平静。平静地工作，平静地买菜吃饭，他还租了个房子，布置得挺好看，你知道么，他出来快一年了，对谁都很温和，没什么不好的迹象。他本来可以平静地——即使再，人不人、鬼不鬼——但终究，也算是，平静地，安稳无虞地，把下半生过完了。可是你知道，转折点在哪儿么？
在哪儿。我说。我的手，搅在一处。
有一天，他收了一个快递。
快递，我说，什么快速。
就是，一个快递，不大。
然后呢，我说，直起腰，往椅背上，靠了一下。
他接了这个快递。第二天就失踪了。没多久，袁威就出事了。
我没有话说。
他失踪以后，我们去看过，你知道他那屋子什么样么呵，能摔的，不能摔的，全摔了。到处都是碎玻璃，血手印子，连门板子都拽下来了。你说，他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得多愤怒，才能干出这些事来。
所以……我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抵受住胸腔里一波一波，向我兜头翻涌的痛，您，觉得……
是。穆岚。我还那句话——你们当年，干的那些事，留“纪念”了吧？
我没有话说。
你知道么，我来机场的时候，孟凡斌联系我了。
他……我觉得，血都涌上我的喉头，我艰难地喘上一口气，听见自己说，他，跟您，说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你们留的那些“纪念”，他都说了。
不是！我喊起来，不是我们留的！跟我们没关系！是他们！他们！都是他们干的！
他们？他看着我——谁？
就是——袁威，刘栋，石磊，孟凡斌。他们，四个。
你和许鑫源呢？
我们没参与！天哪，那种事！他们——他们干那个事的时候！我俩就到404 的大厅去了！我扬起脸，盯着林正明，跟我们没关系！
可人都是你招来的！他恶狠狠的看着我，都是你指使的！
我没指使！是他们看着了……看着了那个录像，他们对他，有了——那种兴趣……我后来，我后来也觉得，事儿大发了，可，我也控制不了了！他们都是大混子！我哭起来——这是足斤足两的真情实感了：我也害怕呀！您不知道！他们的笑声，郑小恕的惨叫……现在还在我脑子里呢！十五年了！我捂住脑袋，哭得哆嗦起来，十五年了！我每天晚上都梦见！您知道么！我每天晚上都梦见！
他递给我一盒纸巾。
我擦了脸。
他递给我一根烟。
我点上，抽起来。
他们，干那些事，都录了？
是。我说，每次，都录。
我吸了下鼻子，笑了一声，他们说，刺激嘛。
每次，我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因紧攥而变形，是几次。
两次——两三次吧。我说，最后一次，呵，猪八戒背媳妇，吓跑了。
所以，录像，有两、三段？
不是。我看看他，孟凡斌没跟您说么。
说什么。他看着我。
他可能没跟您说那么细。呵。或者他自己都忘了。可我忘不了。我把一小截烟灰，轻轻在车窗外掸掉，他们每次，都是，轮着来，您懂吗。
他没说话。
就是，轮着来，一个人，干。俩人帮他，摁着。呵，那孩子很不好摁的。最后，第四个人，专门负责，拿DV，录。
所以，我说，每次都录了四段。
风吹进来，两岸蛮荒，在视野里，仓皇溃退。
我闭上眼，感到被挖空般的疲惫。
我说，可是，他们都删了啊。
他开着车，直视远方。
苍黑的公路，慷慨向前铺展。
他说，你怎么知道，都删了呢？
我看着他。
他一直没问我，为什么这种时候，敢回隰桑
——我也就无法问——我回隰桑，他怎么，知道的。
我想不透，我和他，这一路，到底是，谁，上了谁的，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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