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们被不同的时间衔在嘴里，在同一个尘世，跌跌撞撞。
——余秀华《不再归还的九月》
葬礼仓促，从外省来参加的远方亲戚们甚至来不及为他哭上一哭，人就被推进了火化车间。
昔年是他的儿子，只有昔年能穿过停灵的房间来到火葬场内部亲自跟他道别，江潭穿着黑西装，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昔年的背影。当时在灵车里，他亲自给自己戴上了孝，黑色的麻布别在衣服上，像一块绝望的拼图。
人被推进去的时候，周围的亲属们都在小声哭泣，他看到昔年微微颤抖的肩膀，他在努力忍住不哭。
发丧的前一个晚上，昔年躺在那张单人床上，平静地问他：“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命运从来没有眷顾他，我再怎么难过，也不配责备他为什么离开我吧。”
火化后，亲戚们讨论他该葬在哪里，昔年拿出他写的遗书，在狭窄潮湿的家属院公寓里，克制地读完了他嘱托的内容。
出事的那天，他没有联络他，等他把一切料理好了才给自己打的电话，没什么情绪，整个人都空了，他说：“江潭，我爸刚才走了。你可以来陪陪我吗？”他们一起读完了那封简短的遗书。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还记得你名字的出处吗？
你不用为此而感到悲伤，是我想提前离开，我无法承担化疗的痛苦，也不想你再为了高昂的治疗费而奔波。这间公寓承载太多我跟他以及我跟你之间的记忆，我想在这栋楼成为废墟之前，选一个阳光好的下午安静离开。火化后，请把我的骨灰洒向滨城的大海，这样一来，在未来某一天，我一定能跟他在大海的某一个角落相见。
我留下来的钱和这套房子，全数转到你的名下，拆迁过后要选择城北的公寓还是八十万，你自由选择。
这是我和他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与他别后，我从未有一天真正快乐，自从遇到了你，我黑暗的生活里进来了一束光。
我想，若那个人还在人世的话，定会乐意当你这样聪明机灵孩子的父亲吧，这样一来，我们就真的能成一个家了。
如今你已经有了新的家，我也要去找我的家了。
若真的有来生，真想亲自生你下来，给你一个彻底的家，给你一次毫无保留的爱啊。
下辈子，咱们一定要再见面啊，我的儿子，我永远的小朋友。
年年，我最好的年华早就过去了。
谢谢你，陪了我那么多年。
昔年把遗书放回茶几上，收好了银行卡和房产证。
他走到沙发前，额头抵着柳如秋额头，声音颤抖：“我在，大家都在，你好好走。你好好走。”
亲戚们都走完了，客厅的白炽灯亮着，骨灰坛放在佛龛前，大家走之前纷纷上了香。
昔年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阵雨降临。
他关上窗户的时候，平静地背对着江潭说：“江潭，柳老头死了，我成寡仔了。”
葬礼结束没两天，昔年不见了。
这天刚好赶上秦氏家宴，所有人都到齐，江潭旁边坐着秦安南，他不耐烦地在桌下打昔年的电话，一个都没有接通。
席间谈到婚期，江父坦言越早越好，期望十月完婚。给江潭投去一个眼神，江潭没有回答。
联络不到昔年，他现在魂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早通知下面的人这两天看好他，他精神状态不好，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
秦安南兴味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江潭，在桌下偷偷踩了他一脚。江潭收起手机，说：“后面这段时间，江氏有个大项目要开发，为了把婚礼办得尽量隆重，我们想定在明年夏天。”
提前离席，他在走廊给肖旭打了个电话，还是找不到他。江潭喉咙发紧，害怕得厉害。
他刚刚失去家人，不能再刺激到他，把婚礼定在明年，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等他从柳如秋的死亡里缓过来，他还有时间重新快乐起来。江谭揉了揉眉心，昔年最近散发出来的信息素也影响到他的情绪，他陪着他难过，陪他失眠。有时候昔年半夜惊醒，然后高烧不断，尽管这样也还是不肯为了这些事哭一哭，不能发泄出来的情绪都堆在一起，终于把他给压垮了。
秦安南也走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烟，Alpha霸道强烈的信息素挤过来。
“怎么，还舍不得分手？”
“与你无关。”
“既然那么舍不得，何不直接悔婚？现在是你把持着江家，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与你无关。”
江潭坐上飞往沂州的飞机的时候，呈显躺在费浱的床上。他勾着唇笑：“我当是多爱呢，到头来还不是迎别的人进门。”费浱回他：“江家这样的门第，怎么可能会接受一个Omega，江潭自己也知道。”“听说这位柳昔年脾气不小，他肯乖乖听话？””我不知道，我们都不敢提。秦安南亲哥秦定北都拿他没办法，我们这些局外人又能怎么办。“ ”那现在那个人知道吗？“
费浱有些害怕地说：“怎么敢让人知道，只能一路瞒到底了。”
呈显吐了一口烟，笑着说：“有趣。”
随时崩盘的感觉，怎么会不有趣。
找到他的时候，他靠在沂州Omega救助站门口，孤零零地在那里站了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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