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将沈汐从回忆中唤醒，她松开拳，看向眼前的房门，神色慢慢变得坚定。
喻羲推开门，便看到了维持着推门姿势，一手虚搭在半空的沈汐。
他一身云阳宗道袍，墨发高束在冠中，身后负着一柄银色长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掩不住飞扬的意气。
沈汐看着这样的喻羲，目光怔了怔，搭在半空的手自然垂下。
这样温和又锐利的喻羲，她已经许久未能见到。
从秘境回来后，虽然喻羲没有说过，可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锐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剑修，当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可是喻羲，已经彻底丢了那股气。
他已经不是一名合格的剑修。
沈汐隐隐觉得遗憾，可是当这久违的锐气重现，她的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安。
仿佛有什么被她忽略的，却至关重要的东西将要浮出水面。
她微抿薄唇，下意识地将右手背在身后，轻声开口，“去哪？”
喻羲垂下眼帘。
他们离得很近，不过两步之遥。
沈汐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几下。
陌生的情绪在心中翻腾了一瞬，沈汐按耐下这种情绪，等着他的回答。
喻羲捏了捏袖下藏着的生死帖，他抬起眼，淡淡说道，“生死台。”
沈汐目光一顿，眼里波澜骤起，只是声音依旧平静，“何事？”
喻羲五指收紧，“应战。”
沈汐眉心蹙起，似是想到什么，下一刻只见灵光一闪，生死帖便到了她的手中。
她没有翻开，神识一扫后视线下垂，遥遥凝在雪地中，她的指尖轻点着白底金边的纸帖，半晌，才平淡地说了一句。
“解释。”
喻羲猛地抬头，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沈汐。
沈汐没有看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攥拳的手发白，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发颤，几息后，他勾起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扬了扬眉，坦然道，“贺旸挑战，我应战，仅此而已。”
“啪”地一声，生死帖被甩在了喻羲脸上。
喻羲被这突来的力道打得踉跄着退了几步，脸上浮起一道红痕。
他的后背抵上坚硬冰冷的门框，难以置信地抬头，对上沈汐黝黑的双眸。
这是他头一次穿过那深不可见的坚冰，看到重重阻隔之下，被怒意燃明的火山。
沈汐冷笑一声，五指收拢捏碎了掌心的瓷瓶，“我竟不知道，我费心教养出来的人，是一个为了些许意气之争连命都不要的。”
她一字一字说得缓慢，裹挟着雷霆千钧之势，重重砸向喻羲。
喻羲僵在原地。
沉默的气氛再一次蔓延开。
他渐渐感觉到刺骨的冰冷在四肢百骸蔓延开，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他用力地抿紧唇，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涌出一丝血。
沈汐一怔，眼眸仿佛被那一丝血色刺痛，她伸出手，轻轻拭去喻羲唇角的血。
喻羲轻笑一声，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沈汐的眼睛，“那你要我怎么办呢？”
他向前一步，“敢问剑尊，您要我怎么办呢？”
他再前一步，两个人几乎是紧贴着，“是要我说自己已经是个废人，还是……”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干脆自欺欺人地逃战？”
翻滚的怒意忽然就散得一干二净。
沈汐按了按胸口，指尖下的心脏微微抽搐，泛起一丝久违的，不得安宁的疼痛。
她心中轻叹，张了张口，道歉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喻羲视线下垂，他看着沈汐摩挲着他脸颊的手，突然道，“我的金丹真的能修复吗？”
沈汐的动作一顿。
她没有说话，可答案已经分明。
喻羲闭了闭眼，嗤笑一声，“没有对吗？”
他睁开眼，脸色平静，仿佛那个修为尽失的人与他无关似的，他轻轻朝沈汐笑了一下，终于说道，“那就弃了吧。”
沈汐眼前一黑。
眼前人仿佛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无数的画面纷杂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上。
她右手收紧，碎瓷片深深嵌入掌心。
良久，沈汐开口，声音低哑，“会有办法的……”
喻羲止住她的话，脸上浮起一丝笑，“不必了。”
“结丹一场，便以此战为止，也算有始有终。”
他说这话时神色是难得的畅意，眼里残存着一点轻快的笑，如同一丛已经开到茶蘼的花，完成了所有使命，只待静静凋零。
沈汐的心倏地一沉，几乎是立即拒绝，“不行。”
意识到自己过分严厉的语气，她难得的缓了声音，“你的身体经不起灵力运转，一旦再次催用金丹，就再无补救办法。况且贺旸的刀意横行肆意，容不得冒险。”
喻羲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汐，沉默几息后，他问，“所以？”
沈汐淡声道，“我会处理，你只需安心养伤。”
说罢，她没有等喻羲的回答，径直离去。
喻羲站在原地，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摇晃着坐在了雪地上。
有飞雪落在他的眼睫上，很快融化，顺着脸颊落下。
他看着沈汐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雪地里，唇角弯了弯，却不是方才的肆意飞扬。
他跟着沈汐太久了，如何会猜不到沈汐的处理，可正是因为猜中，他才会如现在一般不敢置信。
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你不是早就认清事实了吗？你是虞溪，这一点足够弥补一切不足，修为也好，名声也罢，都不重要不是吗？”
是啊，他早就明白了，可为何……
心仿佛在痛。
这种密密麻麻又无穷无尽的痛楚，甚至压下了胸腔中升腾的失望与怨愤。
可是……过往的温情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喻羲猛地站起身，僵冷的四肢仿佛不受控制，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唇紧抿成一线。
不，他还是不信。
不信沈汐只是为了虞溪，不信沈汐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不信沈汐把他的真心弃之敝履……
除非……
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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